正文 第二章 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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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国大野郡,一处屯田屋舍内,正聚集着二十余人,皆是衣衫破旧,面有菜色。

“吱呀~”

酸涩的开门声打断了众人的窃语之声,纷纷望向门口来人。

一身黑色璟国吏服,连鞘战刀挎在腰间,一丝不苟的高髻下,眉角锐利,眼睛细长,鼻梁高挺,冷峻气息随着屋外的寒气一同涌向屋内,众人不禁搂了搂双臂。

“众位乡人可还好,策已打探清楚。”

与气质迥异,来人话语温和,说话间已是合上门扉,与众人蹲坐在了一处。

“哔啵……哔啵……”

寅时过半,屋外黑沉沉一片,屋内火盆内的枝丫爆裂之声清晰可闻,火光跳动间,映着众人的面容看不清晰,唯有土墙上的人影攒动扭曲,形如鬼魅。

随意挑动了一下火盆,一阵火星腾起,来人眯起双眼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说道:“我昨夜与王武吃酒,言谈间,他告知我,乡人们此次正是被游徼①安排,顶替了诸多军士家中劳役。”

“因我等流民尚无户籍,以此为由,此次过更②并无资费。”

来人伸手示意欲要吵嚷的乡人安静,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待我又许了王武些好处,他告诉我,此次还有他人买通亭长,将我等之中一些人代替流放之人去西北戍边。”

“西北苦寒不说,更是连年与异族征战。”

来人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望向众人,沉重地说道:“王武言,西北此去,与死无异。”

“死”字森然,屋内凭空寒了几分,即便刚刚欲要发作的三两人,也是惊惧难言。

过更在郡内,田地仍需你作为劳力,扯皮一番或许能寻些好处,若是戍边千里,些许口舌不过白费气力。

“诸位,莫要丧气,听我一言。”

来人拱了拱手,说道:“我张策昔日带众位乡人由楚入璟,皆因楚地赋税日重,即便天公酬勤,一载所获也难以饱腹。”

“若是遇些灾祸,难足克税,旦夕间家破人亡,易子而食,比比皆是。”

“我听闻璟国拓边屯田,大肆招收流民,便带着众人历经险难来到此处,所为不过温饱。”

“策有愧,虽藉着有些吏能混了个公职,可此次我人微言轻,开口也不过徒留笑柄。”

“如此情境,逆来顺受只能坐以待毙,唯有奋力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众位乡人,破晓将近,今日如往常一般去劳作,我自有安排。”

张策站起身子,走到门口,转身朝着屋内众人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策必定带大家逃出生天。”

说罢转身大踏步开门而去,几步便融入了黑暗之中,众人复又窃语起来。

………………

几日后,璟国大野郡,渚县以东的一处官道上,迎面奔来一群衣衫褴褛之人。

为首的正是一身璟国吏服的张策,此刻高髻也是有些散乱,正不断催促着众人加快脚步。

“策君,我真的再也没有气力了!”

说话之人说罢也不管路上尘土飞扬,直接躺倒在地,气喘如牛。

张策见状本想呵斥几句,但看他面色惨白,众人的眼色也是希冀不已,心中明白乡人们本就体弱居多,如今奔逃大半日,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颇为不易。

念头转动间,张策将躺倒之人扶起,说道:“众位乡党,我等去路边的丛林里歇息片刻。”

“呼~~”

几个年纪稍小的人听闻可以休息,不禁欢呼出声,急忙上前帮衬着扶起同伴,向林中走去。

只是仍有

十数人不为所动,只拿眼看着张策。

张策看出了这些人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几位叔伯,莫要担心,此刻不过未时,离校验人数,清点农具还有近一个时辰,平日里乡人们耕作的田垄本就偏僻,难有兵士去那处巡查,等他们发现异样时,天色已经黑了,此地又多是山林,今日无论如何也是寻不得我等的。”

听完解释,一行人中又有人问道:“兵站是有战马的,这几日我可瞧的清楚,这些畜生吃得比我们好多了,我们奔了一天,那些战兵骑马不消一个时辰就能追上我们。”

被此人一说,众人又是一阵担忧之声。

“哈哈,大家且安心,今日一早我便给这些战马下了利泄之物,此刻怕是已经驮不了人了。何况他们根本料不到我们会向东走官道。”

这下众人卸下顾虑,纷纷钻入林中休息。

“张友,过来。”

张策安排众人休息后便挥手唤来一人。

“大兄,寻我何事?”

来人矮矮胖胖,虽然一脸疲累,可听得张策唤他,仍是强打着精神。

“张友,你寻几个年轻的同伴,给大家寻些浆果来,再拾些干柴,夜中寒冷,不烤火可不行。”

“好嘞!大兄放心吧!我这就去。”

张策见张友拍着胸脯答应,微笑着点点头,低头之际瞥见一幕,又说道:“张友,你等会儿。”

说罢便将脚底的布鞋脱了下来,扔给了发愣的张友。

“你的鞋已经不堪再穿,换我的吧!莫要推辞,作为大兄,我也从未对你有过照顾,更要你为乡人们做事,希望你不要记恨。”

“哈哈,大兄勿说那些矫情的话于我听,我娘死前便嘱咐我,大兄是做大事的人,万事听大兄安排,能为大兄做事我开心着哩!”

张友说罢将布鞋抱紧,行了一礼,转身便吆喝着几个相熟的年轻人做事去了。

张策看着一行人进了树林后,便赤着脚寻了个树干靠着休息,与乡人们不同,除了体力外,他还得计算着更多的事情。

对不住王武了,逃了这么多人,亭长定要寻他的麻烦……

兵站粮食管的太紧了,花了钱币也只能弄些粗黍……

希望张友他们多寻些吃食,不然乡人该没有气力赶路了……

张策如此想着,不一会儿睡意上袭,背靠着树干睡着了。

………………

“大兄……大兄……大兄……”

听得人声,张策猛然睁开双眼,眼神森然吓得面前的张友急忙噤声。

待醒了醒神,瞧清楚张友,便开口问道:“回来啦!所获如何啊?”

“呃……大兄,这周遭也无甚果树,仅仅寻到些野柿。”

张友低着头,边说边将几个品相不堪的果子还有一双布鞋递了过来。

“唉。”

张策叹了口气,接过布鞋,将果子又递还给张友,说道:“我不饿,将这些分于乡人们吧!”

“大兄,你不如吃些身上的黍米吧!我们都是些粗人,饿不死就行了,也吃不上这个。”

张策抬头看着张友关切的目光,本来呵斥的话语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语重心长地说道:“张友我弟,这些黍米是人心,现在吃了,人心就没了。”

“你去和乡人们说,就说我这里的黍米,待到了尽河边便让众人饱餐一顿。去吧!”

说罢便甩手让张友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乡人们的欢呼声。

听到声音的张策眉头皱的更紧了,但发现那双满是泥泞的布鞋已经被擦拭一

新,甚至还带着些体温时,不禁裂开嘴,笑了笑。

众人疲于奔命,不一会儿便各自睡去,一夜无话。

………………

“来人啊!来人啊!张铁……张铁……他好像不行了!”

求救声一早便将众人唤醒,张策拨开围看的众人,看着眼前倒地之人。

面色死灰,口吐白沫,气息微弱,四肢垂地,已是不省人事了。

张策见识更多,一见这人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几分肯定,向求救之人问道:“他除了野果,昨天还吃了些什么?”

“蘑菇,对……张铁昨天饿极了,自去寻了些蘑菇,我问他讨一点,他却几口吞了,平日里我待他如兄弟,谁知他……”

张策见他说得咬牙切齿起来,不耐地打断道:“好了,我也曾见他搀着你走路的。”

见那人嗫嚅着退开后,张策刚欲再检查一番,却听到边上有人说道:“明明有吃食,却非要我等挨饿,早些拿出来,张铁也不会吃那毒蘑菇。”

“张牛,你个鸟人,说什么呢!?”

不待张策言语,张友已经发作了,冲上去便要和出言讥讽之人扭打,那个张牛也不甘示弱,还好被众人给拦了下来。

“够了!!!”

一声大喝让众人停了下来,张策威信已久,此刻真正生气时,面目含煞,谁也不敢造次。

扫视一圈,张策沉声说道:“黍米有限,只得到了此番目的地才能饱食,至于张铁,我说过,带你们所有人离开此地,他就算死……”

说话间张策矮身将倒地的张铁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大声说道:“也要死在我张策的背上。”

张友拿眼横了一下脸色煞白的张牛,便去追自家大兄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跟随,一行人的奔命之旅在经历了一夜休整之后,重新开始了。

……………………

“大兄,我帮你背一会儿吧!”

“大兄,休息一会儿吧!”

“大兄,喝点水吧!”

……

一路上,张友一直用诸如此类的言语,试图为自己的大兄减轻负担,直到张策出言喝止,这才作罢,不过看着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消张策一点头,便能屁颠颠地接过这百八十斤。

张友不再说话,一行人沉默无声,只管咬着牙赶路,唯有草鞋与土地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沉闷但坚定。

如此不曾休息,赶路了大半日,终于在翻过一片高地后,看到了远处的一条渺茫大江--尽河。

“诸~位~乡~人~”

一日不曾说话,负重疾行之后,莆一开口,竟是有些嘶哑失声。

急急咽了口唾沫,待喉咙稍适,张策又开口说道:“诸位乡人,不远处便是尽河,很快我等便能脱离璟国的牢笼。”

话音刚落,之前被唤做张伯的便问道:“策君,不知何时有船接我们回乡呢?”

张策点头回应道:“乡人们有所不知,璟国三月前颁布的新《田律》,禁止尽河沿岸打渔,并将这些渔民迁往西北拓边,是以尽河边此刻已经没了人烟,我等只需要寻到些舟船,便能顺流而下,去往此行的终点。”

“我在县里的酒馆里听那些说书人讲起,那里人有其田,只交十一之田税,再无其他杂税。”

“即便是我等流民,也只需交满三年的十三之税,便能买下租田,获得户籍。”

“那里能让我们逃离牢笼,重新开始。”

张策希冀地望向了远方,笑着说道:“那里就是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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