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两只耳朵像是冻的失去了知觉，手指也拿不过来弯了，我努力将手放进怀中，暖和了一会儿，从贴身衣服的口袋里取了四根香。

“土地佬儿土地婆，庇人前行，庇人前行！”我将香插在自己周围的四个正角处，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念道。

疾驰的寒风从我耳边涌过，这决我掐了三次睁开了眼睛，再向西南角儿瞧去，那俩个人还在那说着劳什子话！

坟地里遇见鬼打墙对我这种阳气弱的人来说算是经常事，但一般刚入了鬼圈我便能感知到，在正四角上插香念一下土地公土地婆，就算破解了。

可今天这事儿，并不一般，很长时间里，我不仅没意识到入了鬼圈，就算意识到了，这平常用的法子也不能破开鬼阵。

我摸索了一下自己里里外外的衣裳，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家伙事儿了。我抬头看着天色，黑得正浓，还不知道离天亮多久呢，可能等不及阳气压进来，我就要冻死在这了。

我正想着，这夜里的北斗七星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北斗七星顾名思义，是由七颗靠近北天极的星星组成，因为像极了舀酒的斗勺，便叫了这个名字。

打小儿我就经常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我爹说每个星星运行中藏着很大的学问，他教了我很多关于星星的顺口溜儿，现在想起来都已经是沉年旧事了。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青儿，记住了吗？”爹将我抱在怀前，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我手上写着，他念的很慢，我似懂非懂的跟着念了下来。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回忆往昔，我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北，冬？”

我用手勾画着北斗七星的样子，“斗柄，南……”

现在明明是腊月天，但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的是南边，可是北斗星是不会出错的，斗柄，南，冬。我脑中似有一条小溪流淌，我转了一圈身子，是我错了。

只要还身处在这鬼圈中，这鬼就会扰乱我辨别方位的能力，我抬头看着天空，认准了摇光和开阳两星的斗柄位置。

“斗柄指北，斗柄指北。”我看着七星的位置辨别方向，这与我认知中的方位是颠倒的，但是我知道，此时我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要相信的是这北斗七星。

我顺着北斗七星指示的方向走动，方向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你且莫前行了。”我的身后传来一阵声音，他叫住了我。

我深知此时不能回头，便问道：“前面有什么？”

“前面有仇家。”身后的声音又道。

我眨巴了下眼，心里有了些头绪，鬼打墙并不全是害人之事，有时候是命中有结，在此拦截一程，也有的鬼知道前路凶狠，为了防止自己或是路人的祸事，打墙阻止路人前行。

我开口问道：“可是你的仇家在前面？你怕我返回至此之时，稍带了他前来，讨了你的魂？”

那鬼“嗯

”了一声，他说：“你在这呆够了这一夜，我自会放了你，我不贪图活人性命，我不成魔要来也无用。”

“前面的人是谁？”我问道。

“是个大胡子的道士，我们在这儿已经躲避了他几天了。他不肯放过我们，这乱坟岗里阴气重，他杀的鬼太多了，不敢轻易到这里。可是你和那个小姑娘连番进来，带动了这里的气场，若你再出去一次，这乱坟岗我就守不住了。”我身后的鬼又道。

我问道：“那个大胡子可是个胖子？”

那鬼惊道：“你见过他吗？”

我回想起刚才困在这里之时，半梦半醒之间，都是大胡子喊醒了我。

他见我没有言语，兀自说道：“我生前的家中行商多年，家里长辈的门第观念很深。我和一个卖鱼家的女儿相爱，他们不同意，我就带着她私奔了。”

“那个穿窄口旗袍的女子就是你的妻子？”我问道。

“是的，她叫刘如云，我叫张长生。我们家六代单传，非要找到我们才肯罢休，于是寻了两年，将我们抓了回去。我祖父逼着我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云儿被我家里人扣在手中，若我不肯娶他们看中的女人，他们就将云儿的舌头割下来，卖给人贩子。”长生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变得悲悲戚戚，犹如海上的长笛声。

“后来呢？你们怎么会在这？”我问道。

长生长叹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假装同意了家中安排的婚事，几经寻找，找到了一个与我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大婚那天，披红挂彩，带着新郎官的帽子，再扮上些妆，那人便与我极其相似了，在迎亲的路上他换了我，去和那个官家小姐成亲了。我则利用大家忙计大婚的时候，救出了云儿，带着她离开了家中。本想着一切都结束了，偏偏那人……”

“那人如何？”我又问道。

长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人是个混账！我本与他约定，他和那官家女儿拜堂之后，就装醉不醒，第二日留下我事先写好的家书离开就作罢了。但哪承想这杂碎竟然和那女子入了洞房，第二日我爹娘便发现了真相。那本应与我成亲的女子知晓了此事，吊死在了新房中。”

听到这里，我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又不能回过头去，背对着别人说话总归是不真诚礼貌的，我便没有做声。

“怎么，你不说话，是不信我？”长生与我的距离近了一些，我能感觉到身后的凉意。

我摇了摇头道：“信你不信你，我只是一个过路人，我的想法不重要。”

“那你就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长生问道。

我回道：“你想讲我就听着，我只觉得背对于你说话并不真诚礼貌，所以不能及时附和。”

长生说：“那你转过头来，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差不多天就亮了，我就放你离开。”

我轻笑道：“你若不害我，且这样讲吧，为何非要我回过头去。处在鬼打墙的人如果要破阵，认准了路就不能回头。现在你唤我回头，我便又重回迷魂阵里了。”

长生也不勉强，他继续讲道：“那官家的女儿死了，他们怎么肯放过我家，先是以偷税为由，停掉了我家的生意，又编了些莫须有的罪证，逼得我爷爷发了疯。父亲心力交瘁生了大病，家中失了主心骨，很快就破了产。倒是我，因为离了家，避了灾难，但我听到了家中的消息，连夜和云儿赶回了家中，那官家的人早就布好了人，一举擒住了我们。”

“那官家杀了你们？”我问道。

长生看了一眼还在远处的刘如云，道：“那家人虽然没杀了我们，但也没有轻易放过我。他们让我和他们的女儿结冥婚，我曾发过誓，无论生死，刘如云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我便骗云儿服下了毒药，待她死后，我也服毒自尽了。”

原来刘如云是被骗着服了药，怪不得她还留着影子，我问道：“刘如云还不知道自己死了？”

长生点了点头说：“没错，我想着若是人死了，服了孟婆汤，我们下辈子就成不了夫妻了。自我们死后，我便一直哄骗着她，我说是那家子人心软放了我们，她便一直跟着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胡子道士又何必追杀你们？”我问道。

长生说：“他就是一个收阴魂的道士，如果有不想投胎的孤魂野鬼，他就抓着卖给阴差，积攒些阴间的物件儿，日后死了还好办事。”

“长生，我虽对你们的遭遇惋惜，但现在天寒，这郊外坟地更是阴寒，我在这呆上一晚，怕是冻掉手脚了。”我心中犹豫，长生一番话说下来，我心中也不知道如何定夺了。

还未等长生回答我，突然有一个模糊的人形凭空出现，他的身子比常人高出许多，一圈的络腮胡子让我认出来了他，他就是叫醒我的大胡子。他右手在我衣服上一提，拽着我飞速冲出了乱坟岗。

出了乱坟岗，大胡子气喘吁吁道：“你小子真是不要命了，还在那犹豫什么，还敢跟这恶鬼有交谈，你只要一回头，他就抹了你的脖子吸了你的骨髓，让你连变成鬼魂的机会都没有。”

我暗暗观察着大胡子，他身上绑了一个葫芦，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身上更是胡乱搭了一身兽皮，不像是个道士的样子。

大胡子见我打量他，骂道：“你小子眼就长我身上了，不信我是不是？要不你回去看那鬼去，去看他对你好不好。”

大胡子说话声音粗犷雄厚，但也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见不得别人怀疑，我拱手道谢：“这位兄台，你别误会，我听坟里的鬼说你不能进到里面，想必为了救我，你也是硬闯了进来，我叫林慕青，在此谢过。”

大胡子摆了摆手，爽快的说：“救你也不全为你，我在坟外面等了这俩小鬼好些日子了，若不是你几进几出带动了坟内的气场，我连硬闯都没有机会，现在好了，坟内的气场大乱，等着日头一出来，我就进去捉了他们俩个。”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我问道。

大胡子摸了摸胡子说：“乱世不问姓名，他们都叫我大胡子，你跟着叫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