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冬怔怔地看着陆羽，又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塞壬。他想起了这个少女真实的名字，塞拉菲，想起他们初见时那个游戏里她固执地游说着各个玩家，想要达成大家一起活下来的目标，却又在之后那个游戏里独自面对着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敌人时，脆弱哭泣。

大概是在那个瞬间，玄冬久已无动于衷的心终于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我当时就知道，你和她完全是相反的两种人。”

玄冬突然转移了话题。陆羽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知道玄冬的这句话不是质问，也不是感慨，只是用来让自己重新开口的一个契机。

他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不是对他说，也不是对这里存在的任何一样东西说。

“塞拉菲是个很天真的人，总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甚至不惜把所有的危险都留给自己。这种天真的想法是不可能在这个游戏里存活太久的，所以我改变了她。她开始知道对于敌对的人绝对不能留手，开始知道为了自己活下去，有时也可以选择欺骗其他人，开始会在不得已的时候心狠手辣的面对和自己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玄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直到我们遇到了你。你才是真正适合在这个游戏里长久生存下去的那种人。理性起来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没有多余的道德束缚，在看到悬吊的尸体时第一反应就是射箭确认真假，为了确实地找出幕后的真凶，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同伴置身于危险之中。陆羽，你和她完全相反，从一开始进入游戏，你就是百分之百的契合者。然后，却沿着和她完全相反的轨迹一路走下去。”

“你想说……我变弱了吗？”陆羽淡淡地答道。

玄冬点头：“从适应游戏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换做是当时的你，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为了我那一点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你不惜挨那一下也要来到甲板，好让我可以亲眼见到眼前这一切。这种做法算是理性的么？”

“当然也是考虑之后的结果。”陆羽笑道，“事情的发展也和我的预期一模一样。这次的游戏内容是生成一些我过去经历过的游戏场景，并且让记忆里那些冤死在我手下的人化身幻影，重生在这个空间向我展开复仇。我原本以为在本尊现身之后幻影应该会消失，但是事实上却没有，我当时就在想，这也许是动机的问题。本尊不具备这个游戏所需要的那种资质，所以幻影无视了他的存在，继续”

“这个猜想对于战斗本身意义不大。”

“但我想要确认。”

陆羽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继续说道：“测试的结果让我满意。在你这个本尊已经有理由对我复仇的时候，那个幻影也就随之消失了。大概在系统看来，你已经有理由对我实施复仇，而你的实力，毫无疑问要比当时更强，更别说诞生于我记忆中的幻影，在实力上多少要有不同程度上的打折。你要问意义，也有，至少打一个高手总比同时要对付两个来得轻松。”

“那要看是在战意多少的情况下开战。”玄冬作势活动着手腕。他说的没错，之前他只是一个接受任务，试图拖住陆羽的人，可是此时，他有了要和陆羽拼个生死的理由。

陆羽默默地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缓缓移向另外一边。玄冬顺着他目光所指看过去，只见一个泛着光的漩涡正在客轮边上不远处的海上生成。漩涡的尺寸极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出入，从那变幻不定的光影来看底下必定是有什么东西在，看起来尤为诡异。

陆羽忽然说道：“果然是这样。”

“这个就是下一个阶段的入口么？”玄冬问道。陆羽点点头：“现在又多了一个在这里和我开战的理由，别忘了你的任务。”

“听起来你像是在逼着我对你下重手啊。”玄冬冷笑了一下。

身后的海平面已经在上升，海浪不断拍打着塞壬所在的那块礁石，她的歌声微微一顿，却又继续响起。船上的两人就在这样的歌声里沉默相对着，玄冬忽然迎着陆羽走去，脸上的表情复杂万分，无法推测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陆羽连双手都没有抬起，就那样坐在原地等着他过来，似乎对玄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

“恭喜你，你赌赢了。”

玄冬拍拍他的肩膀，纵身向前一跃。他身形矫健，在海面上几个起落，很快就接近了那块礁石。坐在其上的塞壬在见到他时并没有任何表现——这也正常，在陆羽的记忆里，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推测出来的。

这只是个幻影，但是玄冬接受了。

“呵……这可以算是赌赢么，要是打一场反而还更好过。”

陆羽苦笑着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其实在他的计划里，最终的结果无论怎样都是赚到的。玄冬选择宽恕只是其中可能性最小的一种情况，但是更有可能的是玄冬因为仇恨而放手与他一战，那样的话陆羽也可以全力以赴，既是让过往的恩怨一次结清，也能把此时胸口中郁结的那份气暂时地舒缓开来。

陆羽的脑中一瞬间甚至闪过了死在这里的念头。要真是那样，似乎也不错。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二人，叹了一口气，向着漩涡一跃而入。疯狂上涨的海水掀起了滔天巨浪，在一瞬间吞没了他，将他往海底用力按下。

而在远处，玄冬静静地坐在礁石上，浑然不觉水位已经没过了脚踝。他的眼里，只有那一个尚未消失的幻影，在静静歌唱。

在游戏结束之前，他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

与此同时，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的另一处，一个人正在一张桌子前摇着头，右手握拳轻敲桌面，作痛心疾首状。

“还以为他会因此激发出斗志，干脆利落地大打一场呢。”这人不爽地说，“真是太老实了，这一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的戏码是要做给谁看啊！”

“大概是他也发现了吧。”

一个尖厉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然而却看不到人。那声音说道：“他应该是注意到陆羽的心中有别的心事在，想要求一个痛快的解决。死便死了，不然也能在战斗中暂时地忘掉一些事。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想着置人于死地的话，放他通过反而是更狠的报复。”

“你知道陆羽在逃避的东西？”

“你不也很清楚么，嘿嘿嘿。”

尖厉的声音发出刺耳的笑。

“就是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