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洒满普利茅斯的港湾，晨间的海风弄起波澜。沃尔迪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的天空，观察云的流动判定风向，来决定他们下一站将去往何方。在他的身后，船员们正忙着做开船的准备，比利本人在巡视甲板，时不时就喷出两句粗话，看上去心情很糟糕。

“关于艾丽的事，我很抱歉。”蒂姆的声音在沃尔迪背后响起。

“不用在意，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别因为比利那张臭嘴就愁眉不展的。”沃尔迪侧过身，靠着栏杆，对蒂姆说，“你应该担心自己遭受船员们的嫉妒，要知道，你可能是这条船上唯一一个带女伴儿的人。或者以该庆幸，艾丽不是那种柔弱的千金小姐，用不着你去关心她的安危。”

蒂姆点两下头，神色凝重，过了半晌再次开口，问：“史蒂文森先生，一箱胡椒真的能让你收回成本吗？”

“我没有任何成本啊，那十艘战舰根本没花一分钱。”沃尔迪露出狡黠的微笑，“三泽川的官员，听说我能能保证他们在战争中获胜，高兴得不得了，立即送给我十艘船……”

“史蒂文森先生，我认识三泽川的山越守，所以你这种说法，我不会相信的。”蒂姆表情严肃，没有让沃尔迪用一些玩笑话岔开话题，“森川游马，掌握着只有古人才会用的，名为‘读心术’的魔法，商人的谎言是无法欺骗他的。”

“唉，该夸你们纯洁好呢？还是该说你们幼稚好呢？”沃尔迪叹了一口气，“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谎言？”

“隐瞒真相，这就是谎言。”蒂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我再问你，如果一件事情还没发生，我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它一定会成真，以此为前提，向你解释当前一件事情的合理性，你觉得这是谎言吗？”

沃尔迪的追问令蒂姆哑口无言。如果事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没有所谓的“隐瞒”，可沃尔迪所描述的情节，只能给人一种“蒙在鼓里”的感觉，说这是谎言所带来的感受却又不准。就在蒂姆低下头苦苦思索的时候，沃尔迪轻声道出答案：“这个不是谎言，是骗局。”

蒂姆抬起头，向沃尔迪投去质疑的眼神。沃尔迪移开视线，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敢看蒂姆的眼睛。他说：“森川游马，虽然能识破谎言，却不擅长应对骗术，尤其是在骗子本人都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的时候。你能相信吗？我真的认为，只要三泽川和普利茅斯继续正常的贸易，就能延缓战期，甚至避免战争。”

蒂姆摇摇头，说：“我不仅没办法相信，而且还会怀疑，为何既不是长耳族又不是地精的你，会为普利茅斯这般着想？能告诉我吗？这个问题的答案。”

“并不是这么高尚的事情啊，我从来没有替你们考虑过。”沃尔迪吸入一口海风，淡淡的咸味刺激他的喉头，“只是忍不住去想，如此庞大的问题我能否处理好，我会用什么办法，自然就出现这种结果。倒不如说我其实是个比较冷漠的人，会有多少地精，多少长耳族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只希望在我返航的时候，普利茅斯和三泽川还能像今天这样繁荣，让我有机会再尝到腌鲱鱼啊。”

蒂姆无言以对，双手紧紧地攥着，关节泛白，之后他说：“史蒂文森先生，你心中就没有崇高的信念吗？”

“如果现在，地津与辛伊尔开战，我们也留下来，你会怎么做？”沃尔迪反问道。

“上阵杀敌，向神圣的辛伊尔王国献上忠诚。”

“你觉得会牺牲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会的。”

“那艾丽如果接到你牺牲的消息，她会怎么做呢？”

“为我自豪，因为我无愧于骑士的道义。”

沃尔迪直起腰杆，靠近蒂姆，正面迎上他的视线，说：“看，你信奉的道义，你推崇的信念，连你家人的生活都保障不了，只能让你一个人，从这个混账世界上了无牵挂地离开，留下一群牵挂你的人。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并不能保证胜利，不能保证你所保护的人，真的能迎来幸福的生活。说真的，我宁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跑进教会向导师祈祷，都不愿意相信这些狗屁信念。把家人托付给那种东西？我可不放心。”

沃尔迪的气势一瞬间就压倒了蒂姆，原本准备好用来痛斥沃尔迪商人嘴脸的说辞，被这一番话摧毁殆尽，连个影子都不剩。这几天来，蒂姆的内心遭受巨大的冲击：被国家背叛，被他所爱的同胞抛弃，被敬仰的法律当成表演的工具。刚才的对话，成了压垮蒂姆十余年来价值观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他整个人瞠目结舌，嘴唇翕动，不知如何是好。

啪！清脆的声响唤回蒂姆即将出窍的灵魂，原来那是沃尔迪在他面前用力合掌的声音。

“那些复杂的事情，就留给文绉绉的人去想吧。”沃尔迪嘴角一扬，话中带上几分刻意装出的豪气，“海上的男人只要思考两件事就够了：明天晚上喝什么酒，以及，到了下一个港口要睡几个女人。”

“哎呀，这样的话题，我可不能充耳不闻呢。”

银铃般的美妙声音响起，却激得沃尔迪和蒂姆同时打起冷战。沃尔迪回头一看，发现艾丽安娜打扮得像个刚出海的少年水手一样，笑盈盈地走过来。考虑到她和蒂姆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沃尔迪选择溜之大吉，以到甲板上视察情况为理由，离开了那里。到了甲板上，刚好遇见从船舱里面走出来的千崎。还没等他开口说早安，就被千崎抢了先，问起战舰的事情，沃尔迪只好再向千崎解释一遍。

“怪不得在下觉得那几艘战舰不对头啊，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山越守大人也是看透了你的计策，才答应你的吧。”千崎还穿着津衣，双手放进宽大的袖子里，“那些战舰充其量只能做登陆舰啊，主炮少得可怜，地津的赢面确实很大。”

沃尔迪早就听说过，辛伊尔王国“骑士之国”的名号，听上去虽然响当当，其实隐含着对这个国家的挪揄——不善水战。匆忙开战的辛伊尔，面对隔海相望的敌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购进战舰，与对方在海上殊死一搏；要么以速度取胜，迅速登陆进入地面作战。地津的船特点显著，船身宽大，登陆舰和海上战舰没有明显的区别。普利茅斯那群人为了提升在国王眼中的分量，只能发动贸易港的优势，献上地津战舰，来证明自己的忠心。至于这些船究竟会被如何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说起来，你们武士也是很守忠义的吧，怎么你的反应和蒂姆截然不同啊？”沃尔迪问。

“在下已不再是武士，区区一介浪人而已啊。”千崎微微鞠躬，转身走向左舷，随礼还念叨着“海风真是舒服啊”之类的话。沃尔迪看向蒂姆和艾丽，两人站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氛围似乎不错。为了不勾起自己的思念之情，沃尔迪扭过头去，却正好撞上一直在生闷气的比利。

“比利，你要是再这样脸黑下去，才真的是要触霉头啊。”沃尔迪无奈地说。

“女人不该上船，晦气，呸！”比利啐了一口唾沫，“不过，你是老板，何况运气似乎还真挺不错的，就随你高兴吧。”

“大不了到下个港口，给你找两个漂亮的……”

还没等沃尔迪说完，比利脸上的阴云就一扫而光，大声嚷着“开船啦！”“走啦！”，跑向了舵轮。沃尔迪抬头看着张满的帆，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刘雯的俏脸。

上路吧，不能让家里的女人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