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里奥·达·莱昂纳多非常讨厌别人对他直呼其名。

自己贵为联邦教区大主教，偏偏要被人加个“小”字在姓名之前，听起来让人笑话（虽然他从未考虑过“联邦教区”本就是个笑话）。这个名字，据说是自己的父亲，接受了圣导师的启示之后，突然想出来的名字。这个说法他从来都没有信过——承蒙启示之后，就得出这么一个名字？实在是令人失望。

“爸，你就说句实话吗？”曾经，年方十四岁的小里奥向老里奥最后一次提出这个问题，“仅仅是用天启这种话，是搪塞不了我的。”

“那你就自己去找答案吧，不要再问我这样愚蠢的问题。”老里奥正埋首于书山卷海之中，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去解释这个，“明年你就该受洗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这几天少来烦我。”

小里奥生母早逝，从小到大都跟随在父亲左右。老里奥作为斯特林的一方主教，免不了听从教皇御令，辗转各地。在小里奥记忆之中，父子二人逗留过的教堂，就有八处之多。现在正是少年气盛之时，得到父亲这样的回应，没有一点儿气闷，反倒觉得是个云游各地的好机会，顺便还能故地重游，去拜访一些曾经照看过他们爷俩儿的友人。当天黄昏时，小里奥扔下所有的功课，带着一腔美愿踏上了旅途，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抛在脑后。

英雄出少年，而魔头，同样也出自少年。

小里奥所处的时代，斯特林帝国的内患已初露端倪。教会日益膨胀的权力欲望，与市井小民不断滋生的商业需求冲突不断。皇室也开始将教会视为眼中钉，逐步聚敛财力军力。百姓同时饱受税负和虔诚券之苦，民不聊生。偷鸡摸狗，打家劫舍逐渐成为常态，甚至连地方官都无力去管，有些地方反而因为教会势力庞大，鸡鸣狗盗之辈不敢胡作非为——小里奥的家乡就是这样的例子。

所以，在他露宿荒野，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被人偷了个精光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冲进临近城镇的教会，凭借自己的“主教之子”的身份，斥责当地的神父，质问他为何不筹措人手，维护治安。没想到教会大门紧锁，无人应答。

“拒绝信众的教堂，没有存在的理由！你们忘记了圣导师的教诲吗！”小里奥大声呼喊，顺口说出烂熟于心的导师语录，双手在门扉上不住地乱捶，“快开门！我是南方莱昂纳多助教的儿子，小里奥·莱昂纳多！”

这句表明身份的话说出来之后，教堂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小里奥后撤半步，等待大门打开，想象着开门之人究竟长着怎样的面孔。可大门仅仅是开了一道缝隙，就从里面伸出一条手臂，飞快地抓住小里奥的前襟，将他拉进了教堂内。事出突然，等小里奥回过身来，身后已经传来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没想到还有送上门来的。”

“他自己不是说了吗，是个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小鬼头，好像还是个少爷。”

“神父，你出个主意吧！”

说出这些话的人，都坐在圣像前的地面上，打扮粗野，乍一看还以为是乡野村夫。可他们身上明晃晃的刀子，告诉小里奥，他的猜测稍稍有些偏离事实。不仅如此，他们目露凶光，一脸横肉，完全不收敛自己恶人的“气质”。而被唤作神父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他身边。这人身材修长，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公分，双臂更是长得吓人——自然垂下的左手竟然接近了膝盖上方。他虽然算不上健硕，但在神职者的长袍之下，应该有线条分明的肌肉才对。这位神父面容严肃，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毫无疑问，就是他一把将小里奥拽进进教堂里来的。

“你们这是干……啊！”

小里奥的“什么”二字还没出口，就被这个神父拎了起来，活像待宰的小鸡。凌厉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小里奥的脸上，如同锋利而冰冷的刀尖在他脸上游移，又像瞄准了猎物的毒蛇，正不停地吐着信子。一股恶寒，从小里奥的心底涌起，扩散向四肢百骸，全没了刚刚离开家门时，那种“豪气冲天”和“初生牛犊”的感觉。而实际上，此时的他，连自己已经尿了裤子都不知道。

“这娃儿，挺白净的，带着教会的项链。”神父用两根手指拈起项链，将坠子缓缓从衣服里面拉出来，“……他没说谎，还真是个少爷，来头还不小，我们赚大发了。”

“那……怎么办？”有个人出声问道，“就此收手？”

“收个屁。”神父口出粗言，却没有一点违和感，与他冷淡的语气完美地融为一体，同时迈开步子，拎着小里奥向那几个恶人大汉走去，“老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我这身份没被识破，别说来的是主教，就是大教宗，也得乖乖地相信老子的解释。”

“神父你又吹牛皮。”有一人笑出了声，“估计你要是真见了教宗，保准你也得尿裤子！”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笑。神父却也不生气，左手一甩，把小里奥扔进众人围坐的那个圈子里，说：“这小子细皮嫩肉，够我们玩儿上一会儿了。在离开这里之前，就先拿他解解瘾，等到攒够了钱，我也就不用在当这什么混账神父了，兄弟几个找个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论你好那一口儿，通通都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这之后三天的记忆，一直被小里奥·莱昂纳多锁在心中深处，不愿再回忆起一丝一毫来。

但他还记得第四天早晨，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满是污垢的教堂之时，赤身裸体的自己忍耐着后庭火辣辣的疼痛感，恍惚之间站起身，走过尸横就地的一众匪徒身边时，眼神正好捕捉到穷途末路、伤痕累累的金边眼镜长臂神父，丢下自己的对手，跌跌撞撞地向自己冲过来，想要挟持他为人质得以保命。小里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了，他后来猜测，自己应该是用手抓住刀刃，用力一扭，将刀夺下，然后反手就插进了那神父的胸口——因为自己的双手留下了浅浅的伤疤，而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声称没有出手。

说到小里奥的救命恩人，可是大有来头。他此番前来，就是接到市民的举报，前来铲除这一伙儿打着教会旗号做尽恶事的匪徒。他本以为只是招摇撞骗的毛贼而已，但在调查之后发现，这一伙人的头目，竟真的是这座教堂的神父。那么，作为“审判骑士”的他，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尽诛作恶多端之鬼，严惩作奸犯科之人。

这些贼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他还是迟来了一步——在见到行尸走肉一般的小里奥之时，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作为弥补，他把小里奥带回了审判骑士的训练所，收他为弟子，传授给他武艺与学识，并逐渐开导他的内心。

这一晃就是三年。三年间，小里奥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与姓名，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起那三天的经历，即使是自己的师父。同时，他也声称自己是离家出走，因为与自己的父亲之间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嫌隙。小里奥也在几年前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执法骑士，而且少年英雄，成绩斐然，深受老师器重——他的师父已经是审判骑士的领袖了。

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因为叛教，而被处以放逐出海的刑罚，却萌生出在大洋彼岸建立脱离教会掌控的国家之念头。同一天，他又接到师父的指派，是一项出海的任务，他本以为是刺杀自己的父亲，没想到却是“再次成为老里奥·莱昂纳多的儿子”。当然，这只是任务的前半部分，他执行得非常好。

现在，就该执行后半部分了。

“将教会不曾到过的地方，收入囊中。”

PS:PS：既然阎罗王不欢迎我，我就老老实实地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