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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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为何会突然出来前来巡视军情?又为何会从许文庭的军队着手?这本身就是有所预谋的。

便如一盘棋,他定好了路数,布好了局,所欠缺的仅仅是一个突破口,而虎破口便正是他需要的突破口。

虎破口的失守,使大域的第一道防线出现了缺口,却不代表便可以长驱直入,后面必然会遇到堵截,但是这些不是李相真正挂心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在许文庭的军队攻破虎破口的当天晚上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并且拒绝了许文庭派兵护送的请求。

他带着他原本的一队护军,以巡视军情之名改往了田荆所率的中路军方向,然而在中途却折了道。

那一队护军,在他的一声令下,纷纷脱去了身上大红色的侍卫服,露出了里面的黑衣,又从 随行的马车里取出护甲套上,将脱去的侍卫服塞进马车里,放火点燃。

熊熊火焰燃烧,所有人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待到马车烧成了灰烬,苏爷抬手一挥,这一行黑衣人便诡静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

铁尔罕守着缁临关,只守不攻,以逸待劳,但是熟悉他性格的人都知道,他非是那种保守的性子,似乎比起坚守,他更喜欢在骑在战马,挥着长刀砍去敌人的脑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面对政军的种种挑衅滋扰,隐而不发只为了一个原因,他在等援军。

他的援军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他自己预留的汗王军,一方面是乌胡那边的雇佣军。

乌胡的雇佣军已经招募近四万人,已经入境,不日可达。这帮人多是些强盗,劫匪之流,因为混不下去才成了雇佣军,哪里有战事就往哪里去,以命换钱,能活下来也算是经验丰富,勇猛过人。

对于这帮人,铁尔罕是不会痛惜的,等他们来了,自然会派他们前往最前线。

而汗王军,则是铁尔罕自己的所属兵力,也是他维护自身统治地位的根本,大域实力最强的军队。

此番大域迎战得军队,主要来源于两方,一方是所属铁尔罕的汗王军,另一方是来自于各部族的集结军,又称为护王军。

在铁尔罕建立的第一道防线中,大域军中汗王军仅仅只占一半,另一半则是护王军。所剩下的汗王军则和各部族的余留势力一起,做增援第一道防线,及守卫第二道防线之用。

按照之前得到的政军兵力情况,这样的安排的确可以应付,便是有纰漏也可及时填补,可是变故就出现在,政军的兵力远远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政军此战,除了在与臻南相接的防线留下必要的所需守备,李相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兵力,这甚至可以说是倾国之势了,实在令人咋舌,可对外却称只发兵了二十万,为的就是降低大域军的防备。

政军的主帅田荆原本对此不以为然,带着四十万军打大域,简直就像是强壮的大人欺负羸弱的小孩一般,可是从和大域军交手之后,他发现的确小看了这帮蛮子,他们以少战多,毫不逊色,战马膘肥,士兵勇猛,若非占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只怕还反叫人家欺负了去。

而且这还是,在大域军分出实力去对付臻南的情况下……大域,到底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变得这般强势的?田荆作为一名军事将领,突然感到一阵庆幸,这战开得好,的确不能任其他们继续坐大了!

铁尔罕此次吃亏便是吃亏在消息不通上,若是他早点得知政军的实际兵力,定然会将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掷,拼死一搏,可是他不知,因而给政军留下了余地。

当他在缁临关面对政军的时候,就知道上当了,敌人的兵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于是他一边稳定战局,一边摸清政军的实际兵力,安排调动兵马前来增援。

首先传来了局势吃紧的,是右路的哈刺尔的军队,他的军队只有六万人左右,可是所堵截的敌方上路军人数却达到了十三万,铁尔罕只得首先将驻守在宁西城的五万汗王军调过去增援。

战场上的兵力加减,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哈刺尔的六万人加上五万的援军,结果却是等于九万人。

因为在援军赶去的前四天里,哈刺尔的军队在政军的连续猛烈攻击下,阵亡了两万人,伤者不计,而政军,在敌人兵力不及自身二分之一的情况下,居然伤亡的人数也达到了两万!

几乎每个面临绝境的大于军人,都是以冲过去与要政军同归于尽的姿态受死!

这种惨烈的气势,实在让人胆寒,他们以绝对的弱势支撑了四天,寸土不让,当他们的援军赶到的时候,政军真正的苦战便开始了。

没有错,兵力相差不算太大的域、政两军相较,硬碰起来政军是绝对打不过的,政军便开始频频失利,一退再退,损失甚大……所幸而后政军上路军的将领,飞麟将军李义常在窘迫的处境中悟了,再不跟这帮蛮人硬碰硬,而改用兵法策略,行诡道之计。

这位飞麟将军的运气在于,大域人的脑袋转得确实比动作慢,所以他总算没有继续难看下去……

葛多罗那边传来的消息倒还好,虽然也是以少对多,却不弱于人,没让政军讨取便宜。

葛多罗是铁尔罕最为看重的人才,不仅武力了得,马术精湛,行军还颇为灵活,不似一般武夫那么鲁莽,倒可以稍让铁尔罕放放心,腾出功夫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铁尔罕的守军比葛多罗、哈刺尔的兵力更少,所面对的却是政军的主力,铁尔罕能固守住缁临关,凭借的,主要是威力甚大的掷矛车。

这东西委实是厉害,所投掷出来的矛,连盾牌也能穿透,政军几次试探性进攻之后,便按兵不动了。

数日后,政军开始了夜袭。

在夜色的掩护下,十几名政军拖着油罐子躲过了巡逻的大域兵,顺利潜至了缁临关下,乘域军不备,冲上去将油罐子砸在掷矛车上,然后将其点燃,远方的政军看到火光之后,擂起战鼓,冲杀而来。

铁尔罕当时正在不远处巡视,听见动静就急忙登上了关楼,域军初时有些失措,但汗王出现,让所有人都安下了心。

铁尔罕沉着的指挥士兵迅速灭火、迎战。

火灭之后,掷矛车还有三台可用,配合域军的防守,激战一夜之后,政军终于退去。

次日,铁尔罕招来匠人紧急修复掷矛车,除去两台损毁的太厉害无法修复,另外三台当夜就可以投入使用,两台次日可投入使用。

此后,每当入夜,铁尔罕就令人在关口外四周点了火堆,照亮四方,以防政军的夜袭。

坚持了二日之后,铁尔罕终于等来了他的六万汗王军。

原来他得知政军的实际兵力之后,便四方调集人马,有五万人马驻扎在较近的西宁城,已经被他派往援助哈刺尔德军队,而后赶来的六万的汗王军,则是铁尔罕最后的家底。

铁尔罕本未料到大政的来势是这番决绝,所以留了六万后备军作为出其不意的杀招。

而现在,杀招是不同谈了,先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在随着六万汗王军的抵达,好消息接踵而来,首先是乌胡的雇佣军此时也已经抵达了黄石坡,铁尔罕便令人带领他们赶去支援葛多罗的军队。

其次,便是各部又召集了数万的护王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各部族本就已经集结了大批的护王军参战,还能剩下多少人?居然还能召集数万人出来?

原来此番战事紧张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而面对这国破家亡的灭顶之灾,各部空前一致的团结,将余下所有能上战场的人手都调了出来,其中有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六十岁以下的男子,能骑马会拉弓的妇女,并且这些人并非是强迫上战场,而是主动请战……

铁尔罕在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沉默了,不止是他,整个营帐的将士们都沉默了,有一种不言而喻的东西,正在刺激着他们的斗志。

久久之后,铁尔罕拔出腰间的金刀,高高举起,然后劈在面前的案桌上。

案桌遂而被劈成了两半,分倒两边。

铁尔罕面色暗沉,眼里冒着火,他道:“……明日,我们冲出去,杀光政人!”

在场所有人持械而呼:“杀光政人——杀光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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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暗沉,有大风,其声如鬼哭。

铁尔罕从王帐中出来,心中沉闷异常,迎面刮来的风,带着一股凉意,让他感到清明了一些。

突然,一阵闷闷的布匹抽打声传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的旗幡被风吹得作响,那来回摆动的姿态,就像在做某种无奈的抗争一般。

铁尔罕立在那里凝视着旗幡,但其实他的眼神早就穿透了它,而淡化在了夜空里。

他只是在发怔,有时候发怔的感觉也挺好,因为脑中会有短暂的空明,什么都可以暂且不去想,但是……铁尔罕抬手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是汗王,他要想的要面对的,比寻常人多了太多,而且不能逃避。

铁尔罕叹了口气,屏退了侍卫,独自走到一处帐篷前。

这间帐篷的位置很巧妙,离王帐不远却较偏,还隐在一处大帐篷后面,不会很引人注目,而她就被他安置在了里面。

她很乖觉,自踏进这里便不再出一步,期间他也再未来看过她一次。

今夜,他偶然兴起走到了此处,却停在了帐篷前。

……

当值的侍女在一旁的小塌上睡着了,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

王珍对着墙壁侧身而卧,聆听着如鬼哭哀号似的风声,并未睡着。

突然,她察觉到门口有轻微的动静,就翻过身来,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明目,盯着门帘的方向。

因为很黑,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细微的声音就觉得格外清晰。

……

铁尔罕站在帐篷前许久,风从他身上刮过,在他身上那件战甲的鳞片缝隙沟回间,形成一种细微的“铮铮”声。

这声音,和剑锋磨砺岩石表面一样,都透着难以言表的孤寒与决绝。

他与她现在,只隔了一道门帘,而这一帘之隔,却如千里。

……

珍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么自责,多么痛苦?

那些人……本该在族里颐养天年的老人,本该在家里操持家务的女人,本该在阳光下嬉戏玩耍的孩子,如今都拿着武器上战场上来了,明明知道也许明天自己就会倒在血泊当中,尸骨不全,却还是为了守护家园,不惜以命相搏。

我愧对他们,因为将他们推入如此境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爱戴的汗王,是我铁尔罕。

是我对你的执念,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而你才是这一切真正起源……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曾有过那么一瞬间,为了挽回你,我请愿付出所以,但是我没想到,这会是我无法承受之重。

现在,当整个大域陷入巨大的危机中,当成千上万的臣民悲壮的死去,我猛然察觉,回望过去,我不知何时起陷入了迷局,我对你的感情,仅仅只能作为男人来表达,而不是一方君王。

我本该区分其中的界限,不能踏越雷池,然而却没有做到,执意的维护你,偏袒你,顽固的去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结果。而这恰恰便是给你制造了机会,让你去背叛我,出卖我,毁去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

我以为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其实现在却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因为我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

爱上你,是我的罪孽,我将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阴影……而今后,若能使大域挽回局面,我铁尔罕什么都可以去做。

珍儿,我爱你,这句话,似乎我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但是,我将永不会再说了……

铁尔罕这天在王珍的帐篷外站了很久很久,但是他并没有进去。

很多人都喜欢在诀别之前,见上最后一面以示怀念,虽然铁尔罕与王珍不一定是诀别,但在铁尔罕心里,便是如此意义。

他是该放下了,因为他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作为一个君王,却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女人。

又或者说,既然他早已选择了王者之路,就不配再去拥有爱情了。

铁尔罕内心的诀别,让他没有进去再看王珍一眼,谁又知道,若是看上一眼,他会悲哀的将她困进怀里,还是愤恨的掐断她的脖子呢?

……

铁尔罕一夜无眠,当天空微微泛白之后,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噩耗传来。

先至的是马祜刺从臻南传来的消息,原来向臻南求和一事,并不顺利,一度受到一个叫张寄的臻南官员的阻扰,此人似乎与大域有过节,但事情已经出现转机,马祜刺予以重利,使臻南孔太师松了口,得到一次面见国君的机会,从目前的形势看来,求和有望。

铁尔罕大喜,若是解决了臻南,抽回了兵力,对大政也不至于捉襟见肘,不过他百思不得其间,大域是怎么什么得罪过一个叫张寄的臻南官员?

正在寻思之时,忽闻噩耗传来——虎破口失守,葛多罗的军队已于两日前全军覆没,主将葛多罗战死,而乌胡援兵行至半路,在风骨林与政军下路军遭遇,发生激战,请求援兵。

铁尔罕听闻此事,简直难以相信,肝胆俱裂,连问了三遍“属实否”,然后撕心裂肺:“本汗要政军血债血偿!”

遂调拨两万汗王军前去相助,另派行至半路的数万护王军前去相助。

天亮之后,铁尔罕头盔上系上白色布条,大域军人人戴孝,便是战马,也在颈项上缠绕白色布条,全军凝着一股悲壮的杀气,出关迎战。

王珍坐在帐篷里,外面发生的事情,早上已经由赫拉尔佳处得知。

此时赫拉尔佳和另一名侍女正在整理房间,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她的思绪飘到了别处。

昨夜铁尔罕前来,她初以为是西勒哲,后见情况很怪,才想到是铁尔罕。但他却只是在外面不进来,不免让她有所揣测。

王珍一直有一个推测,若是大域的战局已经到无法挽回的时候,铁尔罕会不会将她绑在阵前,威胁政军退兵?

其实,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要是寻常战争也就罢了,但铁尔罕心知肚明,李相便是苏爷,而这场战争,实际上是因她而起。

他现在忽略了这个办法,也许是留了旧情,也许是还没到那个地步,可要真无计可施了,铁尔罕,你会这么做吗?

会吧,王珍不认为,在一切都发生了之后,她身上还有什么让他留念的地方。

况且,她已经来了不是吗?他将她带来战场的时候,未必没有做过这样的设想。

突然想起在出王宫之前,他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你以为一个君王的爱恋,能允许你多少次的背叛,你以为我铁尔罕的情意又能被你折腾到什么地步?

铁尔罕,王珍心道,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你的底线,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但是,有另一个人在等着我陪他,下地狱……而我无怨无悔——

……

突然,门帘被挑起,王珍的思绪被打断,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外,那个人用湖蓝色的美丽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久等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在场的除了赫拉尔佳,还有另一名当值的侍女,她见状面露惊奇,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只听一声撞击的响声,她昏了过去。

原来有人站在她身后,双手拿起搁在一旁架上的木盆,趁她不备,朝着她脑后一挥,将她打昏了。

“好重……”王珍将木盆丢开,笑了,道:“看来我得快点强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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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还在打仗,西勒哲就已经驾驶着运送药材的马车,从后方出了缁临关。

铁尔罕带着兵杀敌去了,大域军的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又调拨了两万人去援助乌胡军,所以一旦出战,便是倾巢而出。

于是兵营里的守备就很薄弱,他让王珍和赫拉尔佳躲进了马车上的大箱子里,然后驾着马车从后方而出,后方的守卫士兵自然拦截询问,西勒哲便不慌不忙的拿出事先备好的出关手令,带着一股医者父母心的亲和态度,称药材不足,受命去才买。

西勒哲在军营里救死扶伤,兵士们也很敬重他,又见手令无误,便放他出关了。

主要是,葛多罗的军队给铁尔罕不小的冲击,以至于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杀敌之上,完全忽略了王珍,所以这次混出来,倒是意外的容易。

离开了守卫士兵的视线,西勒哲收敛笑容,甩出鞭子,让马儿拼命的跑起来。

他知道,王珍失踪的事情,随时都会被发现,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被发现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的确如此,在他们出关后又过了约摸两炷香的时间,一名侍女送水进了王珍的帐篷,却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不觉感到惊异,又听到屏风后面有异响,走了过去,找到了那名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的侍女,此时,她被封了嘴巴,手脚也被捆缚……

……

马车奔行了一个多时辰,王珍心中仍然忐忑不安,思绪不宁。

这辆马车本是运送货物的货车,比较简陋,车厢仅仅是个架子,前头还有两扇挡风的门,后头就是空的,人坐在里面,视线可以穿透而出。

王珍就一直盯着远处看,在目力所及之处,景色向后流动,恍惚间,让她产生一种虚幻的感觉。

期盼的事情终于实现了,可是为什么感觉如此的不真实?就像是为了一个目标,总是处于不断的努力状态,而到了它实现的时候,相反不敢相信。

“主子,我们安全了吧?”赫拉尔佳也朝着王珍凝视的方向看去,低声问道。

王珍盯着流动的景色,喃喃道:“……还没有,不见到那个人,不离开这片土地,永远称不上安全。”

赫拉尔佳回头一望,她感到王珍的紧张与不安,于是安慰道:“有医官大人保护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主子请放心。”

王珍闻言,勉强一笑,突然问赫拉尔佳道:“尔佳,你有梦想吗?”

赫拉尔佳想了想,有些落寞的道:“我娘去世前,要奴婢一定要找到弟弟,但是后来听说他死了,所以奴婢没有梦想了。”

“那么,愿望呢?希望呢?总有一件你很想让它发生的事吧?”王珍接着问。

“其实……奴婢还希望,希望医官大人大仇得报!”赫拉尔佳斩钉截铁的说着。

她会这样说,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当年她无意中得罪贵人,遭致杖刑,被丢入柴房等死,便是那个时候,西勒哲出现了,将她救了回来……从此她便走上了另一条路。

赫拉尔佳是奴隶子,父母皆为奴,她和她的弟弟一出生就是奴隶,被买卖,被奴役,仿佛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们的死活。

而西勒哲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所遇到人里面对她最好的,不由让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尤其当得知了他的身世后,她无法不替他感到悲痛,那么温柔又慈悲的人,命运却如此对待他,不仅让他被迫为奴,还让他背负如此沉重的血仇。

赫拉尔佳对西勒哲的感情里,交织着感恩、崇拜与同情,虽然她奉王珍为主,实际上却是对西勒哲惟命是从。

王珍淡淡一笑,她觉得一个女子将另一个人的人生当做是自己的希望,本身就是爱慕的表现,虽然如此作想,却也不点破。

“主子,你有梦想吗?”赫拉尔佳反问王珍。

“有”王珍毫不犹豫的回答:“我的梦想是,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一些对我重要的人在一起过……”

王珍的眼神一敛,声音嘎然而止。

赫拉尔佳感到有异,忙顺着王珍的视线朝车后看去,便只见天边沙尘滚滚,那是……

“追来了!他们追来了!”王珍探出头去,对西勒哲高声示警。

外头赶车的西勒哲闻言,扭过脖子向后看去,只见远处的出现了数个快速移动的黑点,向着他们而来,行过的地方俱扬起一片沙尘。

果然是追兵!

他心下一紧,立即回转身子,对着马股又狠狠的抽打了数鞭,将速度提了起来。

此时,王珍和赫拉尔佳不禁握紧对方的双手,一致神色紧张的盯着远处看,赶车的西勒哲拼命的挥舞鞭子,试图将速度提到最快。

一时间,只听得到鞭子抽打的声音……

王珍此时,突然有一刹那的时间,思绪游离了出去——眼前这个场景,为何如此熟悉?马车、追兵,一个男子,两个女子……曾几何时,同样的事情曾在她身上发生过,莫不是历史就要重演了么?

她感到压抑和窒息,那感觉犹如掉进了茫茫大海,海水向她侵袭而来,漫过她的头顶,将她淹没,她伸出手去挣扎,却沉沦得更快,水面离她越来越远……

赫拉尔佳发出一声惊叫,让王珍回魂,凝神看去,原来追兵比之刚才又近了许多,且隐隐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呼喝声。

顿时,她的手脚冰凉,面色苍白如纸。

西勒哲向后看了一眼,心知情况危急,虽然拉车的马是他事先挑选的好马,但是两匹马套的马车,终究要比单骑慢的,迟早会被追上。

之前他套马车的时候,不是不想多套几匹马,可他是以采买药材混出关的,而采办一事,一般情况下最多也是两匹马套车,所以他只能如此。

现在,这些追兵居然不依不饶的追到了这里……该如何是好?假若真给他们抓到,他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连王珍,铁尔罕只怕也不会再姑息。

想着,西勒哲心中生出一个打算,他又频频向后张望了几眼,见追兵更加近了,心下一横,

继续挥舞鞭子。

要是他记得没错,再前面一点,是一个谷口——至少要坚持到那里!

王珍和赫拉尔佳在车厢里,对西勒哲的打算一无所知,所以当西勒哲突然停下马车,她们都大吃一惊。

西勒哲将她们从马车上拽了下来,从车座底部抽出一把□□,斩断了马匹上的套绳子,叫她二人骑上去。

“医官大人……”

“西勒哲,你想做什么!”

西勒哲将鞭塞进王珍的手里,道:“你们快上去,我阻拦他们!”

“西勒哲,你找死吗?你和我共乘一骑便是!”王珍喝道。

“听我说,王珍!”西勒哲抓住她的身子,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上马背,急道:“我跟你提过,我做药童的时候救过一个异人,私下跟他学了一身武艺,所以我绝非一个普通大夫,你要相信我,我只是阻拦他们一会,然后我自会找机会逃走,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活着。”

王珍抓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眼中滚出热泪,拼命的摇摇头。

“通过这个谷口,一直向前,不要回头……他在青石崖下等你,只要你一直向前就能见到他了……”西勒哲挤出一丝笑容:“快走吧,时间来不及了。”

王珍挥泪如雨,道:“我们一起,好不好?”

“别傻了,我会活着的,你要相信我!”西勒哲湖蓝色的眼睛里凝聚着一股说不出的东西,一种他平日绝不会表露出来的东西,但是现在,眼泪模糊了王珍的眼睛,她依然看不到。

“走——”西勒哲决绝的嘶吼道:“快走——”

王珍一咬牙,抹去眼泪道,恨声道:“你一定要活着,一定!”

说完,挥出一鞭,绝尘而去。

望着王珍离去的背影,西勒哲对赫拉尔佳道:“你也快走吧。”

“大人,让我留下,您骑马走吧。”赫拉尔佳含泪而道。

“你留下又有什么用呢,你能拖延他们吗?”西勒哲走过去,抱起赫拉尔佳送上马背,道:“你也放心,我会活着的。”

“可是,大人,其实我对您……”

“赫拉尔佳,你的弟弟还活着!”西勒哲打断她,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你去找苏爷,他知道他的下落。”

话音刚落,西勒哲便听到了阵阵马蹄的声音已至不远,不等赫拉尔佳再说什么,就急道:“没有你拖累,我一定可以活着,你去吧。”

说完,他狠狠的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刀,那马吃痛,便撒开了脚丫子跑。

仅有的一根皮鞭,他已经给了王珍,现在他能为赫拉尔佳做的,便只有如此送她一程了。

当她们都离去后,西勒哲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持□□当在了谷口,他目力所及之处,约有近十名大域骑兵追赶而至。

西勒哲苦笑,他的武艺哪里有那般厉害,这次真能活着吗?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吧。

他只是想,让她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谷口被西勒哲和马车的车厢堵住了,追兵只得停下,而这便是他一定要撑到这里的原因。

西勒哲持刀而立,与一列追赶而至的大域骑兵对峙,双方一触即发,而此刻战马们也感到了强烈的杀意,纷纷抬起前蹄嘶哮。

恰逢一阵强风袭来,卷起沙尘,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便是此时,西勒哲骤然而动,势如闪电,冲杀了过去,却不是对人,而是对着马腿——若是没有马,便是人活着也追不上了。

……

刃划破皮肉,鲜血由此迸出,在风中绽出绝丽,如凛冽寒风中盛开的朵朵寒梅,美丽而炙艳,纵拼着一身傲魂烈骨粉碎,历尽千霜也不惧不悔……

不知过了多久,遍体鳞伤,浑身浴血的西勒哲,终于陷入了大域兵的包围之中,这群大域兵如同凶恶的狼群,呲牙裂齿,随时准备扑上去狠狠撕咬他的皮肉。

西勒哲立于包围的中心,手持的□□一滴一滴的滴着鲜血,他脸上逐渐绽出了淡淡的笑意,因为他已经斩断了斩伤了所有马的腿。

虽然敌人还在,他却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让这群大域士兵更加恼怒,也标示着他会得到一个凄烈的下场。

突然,西勒哲朝天而笑,痛快淋漓却让敌人惊疑莫名,而他随后仰起脖子,神色虔诚的高声呼喊了一句北孟语——

北孟国有自己的语言,只是随着国家的覆灭,如今这种语言已经消逝,因此,当他用自己的母语高呼那句话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绝响。

而这句呼喊,又如一声冲锋的号角,在直达天际之后,围在他四周的群狼立即扑了过来——

他就被淹没在了刀光剑影之中……

方才他所呼喊的那句话,翻译过来意思其实是——

珍,我祝你幸福。

他从未这样亲昵的称呼过她,还常常刻意的保持距离,不是因为他懂得分寸,而是他没有资格那么做。

他没有资格爱上任何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健全的男人。

本是北孟国皇族的他,身负着国仇家恨,血海深仇,和自身所受之奇耻大辱,他拖着这样的身躯,从一个奴隶,艰难的走到了现在,所支持他的,只有仇恨。

而现在,大域终于无力回天了……

其实,在绝境中,被对方拯救的……还有他,他为报仇而存,是她让苟活于世的他实现了存在的价值。

谢谢你,珍——

西勒哲的眼睛睁开,瞳孔却失去了焦距,在他失去所有意识之前,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有他的故国,他的亲族,以及之后的噩梦等等,最后定格在了一幕之上——

她面对脱困无望,被绝望侵袭,愤然而泪,而他满目怜惜,轻轻的为她擦去泪水……

……

西勒哲死了,死的时候手足分离,死无全尸,但那一双湖蓝色的美丽眼睛,却一直哀伤而深情的凝视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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