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丰盛喊的话人人都听见了，小厮回来的时候，自然也告诉了董成新。

董成新听了，眉头大皱，想要说什么，却看了一旁的清容，又咽了下去。

顿了顿，才又对太太说：“这府里的事情，你若是顾不过来，以后让蓁姐儿帮你也可，不要操心太过，累了自己。却也不能大意了，让底下的人没了规矩。”

太太听见丈夫说自己，慌忙解释道：“妾身真的不知道他竟然这样嚣张。”

董成新当然知道妻子对此事恐怕是不知道的，否则怎么会到了女儿学管家的时候才闹出来了。

不过，今日却是让他见到了女儿发光的地方，也算是今日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以前只觉得清月懂事，清玉可爱，今日才发觉，咱们的清容却是沉稳老练，又不失果断了！”

若不是清容办事果断，换一个拖泥带水的，恐怕林丰盛家的察觉了清容的动作，就要把那些证据给转移了。

董成新的一番夸奖，让太太觉得十分受用，而清容也是慢慢地放下了心。

果然如她所想，爹爹非但不是什么糊涂的人，反而还是一个十分理智、清醒的人。这也就更加加深了清容的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前世董家一而再地生波澜？

还有，太太性子温和又软弱，老爷膝下无子，若是真的要纳小妾生子，本来也已经有个张姨娘了，太太又一向以老爷唯命是从，老爷何必要养了外室，而不大大方方地纳进来，也免得名声不好听？

一想到老爷就是今年把外头的女人接回来，而太太也是今年就去世了，清容的心头就有些发堵。

“爹爹，那林丰盛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绿腰的名字，恐怕跟绿腰也有脱不开的关系，否则他怎么口口声声谁也不喊，只喊了绿腰呢？”

清容简直想笑，林丰盛就算不咬出来张姨娘，她也有法子让张姨娘跟林丰盛扯上关系，不过未必要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抖出来，她还没有完全摸清楚董成新的性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一个林丰盛处置张姨娘，可林丰盛既然已经把话柄递了过来，她不再折了张姨娘一条胳膊，不是很对不起林丰盛的这么用力地嘶吼？

清容思忖着，便对董成新道：“爹爹，女儿觉得，恐怕绿腰也不是什么干净的。”

董成新听了她的话，神情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平常，目光落到清容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猜清容这么说话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张姨娘跟林丰盛之间有关系？”董成新问得十分犀利。

太太的心头一跳，揪紧了帕子。

清容在董成新回来前，曾跟太太说过，林丰盛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胆子，而且还告诉了太太，林丰盛家的是张姨娘的人，所以太太也自然而然地以为，清容会抓住这次机会，把张姨娘也拉下水。

可老爷对张姨娘却一向宠爱宽容，这么多年来，张姨娘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面上也一直本本分分的，太太担心女儿说的话会让老爷不喜。

“蓁姐儿……”太太刚开口，就被董成新一眼望过来，不敢再出声。

清容在董成新仔细打量她的时候，也用目光观察这董成新的变化，见他拦了太太说话，就知道张姨娘在他心里果然还是有分量的。

就像当年，她的孩子没有了，她在皇上面前哭诉，皇上问她：你是觉得，这个宫人害了你，还是她的主子害了你？一个宫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嗣？可她在宫里待的日子不久，加上当时的皇后护着她，她便顺着皇后的话音，说是宫人害她。

果然，皇上杖毙了那个宫人，又对失了孩子的清容多加赏赐，却没有对那个宫人的主子任何处罚，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直到那人所有的面目都被揭穿，才赐了鸩酒自尽。

清容就是从那个时候懂得一个道理的：打败一个人，从来都很难一蹴而就的，要有耐心。

毫无疑问，清容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女儿的意思是，绿腰在内院，林丰盛在外院，按理来说，林丰盛是没有机会认识绿腰的，可林丰盛谁都没喊，却喊了绿腰？”

清容十分淡定，声音也很镇定，丝毫没有被董成新的目光所影响，“想来，林丰盛与绿腰之间必定是有关系的。”

清容福了福身子，垂首道：“女儿斗胆，爹爹派了陈妈妈去查绿腰。”

“查绿腰？”董成新颇有几分意外，重复了一句清容的话。

清容点了点头，道：“而且，女儿觉得，不管查出来跟绿腰有没有关系，绿腰都不能留在张姨娘身边当差了。”

董成新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为何？”

“第一，绿腰是张姨娘身边的丫鬟，但是林丰盛一个外院的男子却口口声声地喊她的名字？绿腰在姨娘身边伺候，而姨娘院子里还住着小小年纪的七妹妹和八妹妹，绿腰的名声已经毁了。”

清容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董成新的表情，见他不置可否，便继续道：“第二，咱们才说了恶仆欺主的事情，太太是家里的主母，可林丰盛夫妻却敢欺瞒主母，甚至在我打了林丰盛家的，还敢跑到爹爹面前喊冤，企图挑拨女儿同爹爹的感情，颠倒黑白。若绿腰也存了这种心思，她是姨娘身边服侍的，又经常能接触到两个妹妹，但凡有起过一丁点的坏心思，女儿都觉得，她不能留。”

言下之意，张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连太太都能被人欺瞒，张姨娘又算什么？但张姨娘院子里还住着两个姑娘，并且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绿腰起了坏心思，恐怕两个姑娘并着姨娘的名声都要坏了——一个在二门里头走动的姨娘身边的丫鬟却能认识外院有头有脸的管事，那也许能说明那管事名声不小，可一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却在主子惩罚他的时候，喊的是一个丫鬟的名字，还让那个丫鬟救他？

是那个丫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叫主子改变主意？还是他本来就同那个丫鬟有私情？

若是前者，董成新自认为自己对绿腰完全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肯定不能让自己改变主意，但她服侍的张姨娘却可能因为她而来向自己求情；若是后者，姨娘身边的丫鬟跟外院的男子有了私情，那姨娘的名声置于何处？何况姨娘身边还有两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姑娘家……

董成新一听，顿时脸色就变得严厉起来。

*

绿腰揣着银子，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西院，她脸色苍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张姨娘还在等着绿腰的消息，却见绿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张姨娘连声问她。

“姨……姨娘，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没有找到林丰盛……”绿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跑的，还是因为怕的，额头上有一圈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可回来的时候，却看见林丰盛被几个小厮按在二门上打板子，也没有堵上他的嘴，府里的下人都去瞧了……”

张姨娘的脸色一变，急促地道：“他可说了什么？”

“没，没有……”绿腰的眼神有些闪烁。

张姨娘一直盯着她看，自然注意到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温温柔柔地笑，拉着绿腰的手道：“绿腰，你辛苦了，瞧瞧，你这一头的汗。”

掏出帕子，竟然亲自给绿腰擦汗。

绿腰心头一跳，想躲，却被张姨娘拉着躲不开。

“你在我身边也待了几年了，姨娘对你一向还不错吧？”张姨娘声音温柔，听在绿腰耳朵里，却感觉自己大夏天的掉进了烧开的锅里，又马上被人提起来丢进冰窖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姨，姨娘待我很好……”绿腰祈求地望着张姨娘，几乎要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可张姨娘却抓着她的手腕，好像铁爪扣住她，不容得她一丝闪躲。

“既然如此，那你躲什么？”张姨娘脸上的笑容绚烂如花，语气也越发轻柔了，“那林丰盛说了什么？”

绿腰拼命摇头，哀求着，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张姨娘，“姨娘，他真的什么也没有说……”除了喊了“绿腰”和喊了“绿腰救我”以外，林丰盛确实什么都没有说。

可绿腰却还是害怕。

正是因为她服侍了张姨娘几年，所以她熟知张姨娘的为人，越是笑得温柔亲切，就越是可怕，因为这代表着张姨娘有什么企图。

张姨娘派了她去联系林丰盛，让林丰盛去找老爷喊冤闹事，可林丰盛却被小厮按在外头打板子，很明显就是林丰盛失败了，老爷没有听他的话，也就等于是姨娘失败了。

而林丰盛究竟有没有把张姨娘说出来，萱草堂那边有陈妈妈亲自守着，肯定是打听不出来消息。

张姨娘是主子，又得老爷的宠爱，如果非要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代价，毫无疑问，像绿腰这样的，姨娘身边的心腹丫鬟，就是受到牵连的最大的可能性人选。

“乖，姨娘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丫鬟。”张姨娘把绿腰轻轻地抱在怀里，手上钳着绿腰的肩膀，力气大得绿腰无法挣扎。

张姨娘在绿腰耳边轻语，“绿腰乖，你是个好孩子的……”

笑容殷殷，却让绿腰的心彻底凉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