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领着几个健壮的仆妇往西边的枫树馆来，这是张姨娘的住处，她来的次数不算少，可这一次她难得这样心情畅快。

她是太太的陪嫁，对于太太温和软弱的性子既是心疼又是无奈，而眼看张姨娘一日日坐大，她劝了又劝太太，太太却都不以为意，如今太太嫡出的六姑娘却是个行事果断，绝对不拖泥带水的，陈妈妈不由得有些兴奋。

想到刚才她听了六姑娘的话，带着汀兰去抄了林丰盛的家，果然抄出来那么多东西，她就不由得对六姑娘更加佩服了——原先她还担心六姑娘会被老爷怪罪，可没想到，一切尽在六姑娘的掌握中。

到了枫树馆，看门的婆子笑着迎上来：“陈妈妈，您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陈妈妈瞥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道：“老爷和太太让我过来办事的，姨娘可在里头？”

“在在，姨娘今儿都没出门呢。”

陈妈妈“嗯”了一声，带着那几个健壮的仆妇进了枫树馆。

“诶，陈妈妈，等一等，让我去禀报姨娘……”那婆子追在后头喊，陈妈妈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姐姐，就不劳动你跑一趟了，我们自己个儿过去就行。”

几人快步地往张姨娘的屋子走去，刚到门口，张姨娘自己就把门打开了。

她穿着一件茜红色的小褂，下面是一条水碧色柳叶纹的裙子，耳朵坠着一朵赤金的小丁香花，带了两支碧玉簪子，瞧着千娇百媚，比起太太的温婉大方来，自然是更吸人眼球。

陈妈妈讨厌她，但面子上却不显，笑眯眯地道：“张姨娘，老爷和太太派我来叫绿腰。请问绿腰姑娘呢？”

张姨娘也笑着同陈妈妈打招呼，还让她进屋坐，道：“老爷和太太怎么想起来找绿腰了？她正在自己屋子里呢。”

想了想，张姨娘道：“我带你们过去吧，免得她不肯开门。”

张姨娘一边慢慢地走，一边解释般地笑道：“她前两天跟我回娘家的时候，我娘给她说了个人家，我虽然舍不得没答应，但她自己听了还是有些害羞，这两天没什么事她都在自己屋子里，小丫头们笑她，她就不肯开门。”

陈妈妈心里不屑，张姨娘的娘家能说什么好人家？再一想她在门外听的几句，对绿腰更是没什么好印象了，都能跟外院的管事勾搭上，说不定人家绿腰还有好志向，要跟了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呢。

不过，陈妈妈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张姨娘走得慢，陈妈妈催了催，才终于到了绿腰的屋子前，张姨娘身姿袅娜地上前，口里喊道：“绿腰，绿腰，快出来，陈妈妈来找你了。”

里头没有人回答，陈妈妈皱了皱眉头，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个健壮的仆妇就上前用力推了推门，推不开。

陈妈妈心里一沉，听到里头有响动，立刻道：“快，把门撞开！”

几个人上前，用力一撞，门被撞开，房梁上就吊着个丫鬟，双腿还在不停地晃着。

“快，快把她放下来！”

*

因是陈妈妈到得及时，绿腰没有吊死，被带回了萱草堂。

绿腰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脖子上一道紫红色的痕迹十分狰狞，看着就很吓人。

清容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目光在随着陈妈妈身后进来的张姨娘身上转了转，又收了回来。

上吊啊，不知道是该说这个张姨娘未雨绸缪，还是应该说她自作聪明了。

不过是勾搭个外院的管事罢了，说起来可大可小，绿腰一个人把事情顶下来就行了，可偏偏要闹得上吊。

这不就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而且……

清容的眸光沉了沉，扫了一眼绿腰脖子上的痕迹，看来，张姨娘背地里做了不少的动作，而绿腰也知道得很清楚，张姨娘害怕绿腰受不住刑罚的拷问，把事情都吐了出来。

否则，绿腰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清容想到的，董成新也想到了，所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老爷，太太，绿腰是犯了什么事吗？”张姨娘一一袅袅地走进来，焦急又无助地望着董成新，“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不开了，要不是陈妈妈，绿腰就……”

董成新看了张姨娘一眼，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妾身想着，绿腰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她毕竟是妾身身边服侍的，怕老爷和太太有什么要问的，就跟着陈妈妈一同过来了。”

说完，张姨娘又怯怯地望着董成新，“妾身是不是不该来？”

董成新没有说话，背着手走到了绿腰跟前，绕着绿腰转了一圈。

太太见了，就上前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张姨娘拉到了一旁，轻声道：“张姨娘莫急，老爷就是有几句话想问绿腰罢了。”

董成新沉声道：“绿腰，你跟外院的管事林丰盛是什么关系？”

绿腰听见林丰盛的名字，浑身抖了一下，微微颤颤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跟他没有关系……”

董成新的眉头皱了皱，又道：“你说你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他挨了板子，要喊你救他？”

“奴婢，奴婢不知道……”

“老爷，林丰盛是外院的管事，绿腰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张姨娘像是看不下去绿腰的可怜模样，开口插嘴道：“妾身也听说了，林丰盛家的被六姑娘打了板子，刚才林丰盛又叫老爷按在二门上打了一顿板子，想必是他们夫妻俩做了什么错事，才叫主子们这样上火的。绿腰许是因为方才我喊她去找七姑娘，路过的时候上去瞧热闹，才叫林丰盛看见了喊她的罢？”

张姨娘的语气很焦急，说完又冲着地上跪的绿腰道：“你刚才回来就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我问你话你也不答，想是刚才看见别人打板子被吓着了？”

“是……奴婢……奴婢觉得太可怕了……”绿腰应了张姨娘的话，哭着道，“大庭广众之下，林丰盛那样喊了奴婢，奴婢，奴婢怕……怕姨娘会觉得奴婢跟林丰盛有私情，想着姨娘总说女子的名声重要，就一时想不开……”

“你这个傻孩子！”张姨娘听了她的话，眼泪都掉下来，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的语气，道：“林丰盛都多大年纪了，你才多大，他是娶了婆娘生了儿子的人，难道你心里姨娘就是那种糊涂的人，会误以为你们有什么吗？”

“再说了，就算我一时恼了你，你便是解释清楚就好了，怎么就寻了短见？你老子娘可还在老家的老太太那里服侍，要是知道你就这么没了，不知道多心痛呢，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

“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一时糊涂了才寻了死的……”

看着张姨娘和绿腰的一番做作，清容都忍不住要为他们鼓掌叫绝了。

张姨娘跟绿腰的一问一答里，虽然像是张姨娘在怪责绿腰，可细细听来，却发现她是在帮绿腰解释：林丰盛喊了绿腰的名字，那是因为绿腰“路过”才遭了这天上飞来的横祸；紧接着，绿腰以“名声为重”，塑造一个贞烈的丫鬟形象，所以才会寻死；最后，张姨娘再苦口婆心地劝告，又点明了绿腰的老子娘还在老太太跟前服侍，老爷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应该对老太太身边的人留几分脸面，对绿腰从轻处罚。

清容心里“啧啧”了两声，张姨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到这样的应对方法，也难怪她能够得了老爷那么多年的宠爱，一连生下两个女儿，又把董清月和董清玉教得各有特色，让老爷对这两个女儿那么喜爱、满意，母女三人把她和太太都挤到旁边去了。

就冲这一番心机，太太那样简单柔弱的性子，肯定是斗不过她的。

不过，清容既然决定了要把张姨娘的这条胳膊给砍断了，她就不会让张姨娘把绿腰再保住。

“姨娘，爹爹不过就问了绿腰两句话，怎么你同绿腰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似的？”清容笑盈盈地开口，对陈妈妈使了个眼色，道：“这么瞧着也不像，妈妈快去打水来，服侍姨娘先洗把脸，免得一会儿七妹妹和八妹妹回来了，还以为是姨娘犯了什么错，叫爹爹不喜了，才哭成这样，到时候两位妹妹心里肯定难受的。”

陈妈妈忙应了一声，笑着上前要扶张姨娘下去，“姨娘，还是先跟奴婢去洗把脸吧。”

清容又望着董成新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爹爹今儿一天在衙里肯定也辛苦了，回到家了，还要当青天大老爷，女儿不才，想为爹爹分忧，这绿腰，就叫女儿来问吧？”

她巧笑嫣然，脸上满是淡定自信的神情，董成新略一思索，想到女儿既然能把林丰盛夫妻俩的事情给揪出来，一个小小绿腰应该也不在话下。

而且，他确实想看看女儿的表现如何，便点了点头，道：“好，那爹爹就看看我们家蓁姐儿是不是有为父风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