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赴死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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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金兵哗啦啦逼到城下,列好方阵。守城的将士背靠城门也列好了阵势。刀枪对着刀枪,一场大战眼看就要打响,可是金军老是没有动静,程阿寿有点沉不住气了。

他自幼跟着老程王,大大小小的战也打过几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这一战太过重要。金军系卷中原,诸王惨败,程王手中也只剩这个城池了,还是把守剩下半壁江山的要塞呢,输不起。

程阿寿忍不住叫道:“呔那金狗,怎的还不放马过来?!”

那边金将用生硬的汉语囔了几句,大概是叫人投降。

程阿寿一口浓痰啐到地上。金将摇摇头,退回阵里,一个白衣小将拍马出来,背后将旗写着一个大大“程”字。

——程?

程阿寿看看那小将的脸,头就晕了一下。那是老程王的独养儿子,小程王?

小程王大叫:“呔那老贼,怎不出来送死?”

他叫的老贼,指的是缩在阵后的老程王,程阿寿知道老程王这些年来酒色淘虚了身子,要出阵那真是送死,只好阻拦道:“小王爷,你怎可叫你父王……”

小程王打断他,悲愤的一声长啸!然后满面怒容将方天画戟“呼呼”舞个杀式,直指老程王厉声骂道:“什么父王?老贼!你好色贪淫,娘规劝你几句,你竟将她残杀!还将我囚禁、捶楚万端。我要不杀了你,就不是我娘养的!”

程阿寿叹口气。

老程王一直好酒色,这几年荒唐得有些过分了,前段时间忽然翻脸叫人把王妃下到牢里,说她太罗嗦。程阿寿知道王妃娘娘贤惠,心里很替她不平,怕娘娘吃苦,正悄悄要托人带衣物点心给她,没想到老程王后脚就亲自赶到狱里把她给杀了!小程王这孩子年少气盛,立刻找老程王理论。谁想到老程王拿着鞭子把他也抽了一顿,也叫下到狱里。程阿寿想拦着,也挨了几鞭子,拦不住啊!老程王身边那些妖里妖气的女人还在旁边叫好呢,嘻嘻笑着撺掇。小程王毕竟给关下去了,程阿寿心里那个痛!想老程王以前脾气就暴躁,怎么老了老了,越来越凶,连老婆孩子都能下手呢?程阿寿担心小程王,又仗着自己服侍了程家一辈子,硬跪到老程王面前哭求,却只给打了一顿,什么用都没有。可后来听说小程王到底是逃出去了。程阿寿还高兴了一把,心想留得性命就好,父子天性,老程王总有一天会想儿子的。但谁想到小程王逃出去竟是投奔了金人呢?不应该啊。再怎么想报仇,这边并且是你父王、那边毕竟是群金狗不是?

小程王一直叫骂,老程王终于颤颤巍巍出阵来,坐着高头大马,人却瘦得连那铠甲都快撑不住了,有气没力道:“宗楣吾儿,金人从来看不起叛徒,你在那里有什么好果子吃……”

小程王冷笑:“谁是你儿子?!好教你得知,可汗大人知道你干的狗事,也夸我给娘报仇是个血气汉子,只要斩下你的头来,他就把此地封给我作大王,从此跟着大汗快活了!”

老人露出一丝微笑。他叫道:“阿寿。”程阿寿应道:“啊?”

老程王道:“非打不可了。这是我跟我儿子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程阿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也只好低头答应。他跟随老程王一辈子,没有违抗过任何命令。就算那时小程王命在旦夕,他也只敢跪着哭,不敢偷偷跑去放人的。现在老程王说要单挑,他也只好退到一边。

老程王腰板一挺,拍马上去,拿着画戟吼一声,还有几分当年的英武,可是眼晴里有藏不住的担忧——他在担忧,到底第几招上败给儿子,会比较自然呢?

唉,这个计划从几年前就开始了:金军铁蹄开始踏进中原开始,他跟夫人看看朝廷从头烂到脚的样子,就知道迟早守不住的。怎么保住儿子呢?金狗狠啊,屠城屠得血淋淋的,要是投降呢,他们是看不起软骨头的,照样儿杀,这叫没个活路。

好在这帮蛮子们敬重英雄,那好办,把儿子逼到绝路上,逼他投降敌人杀父报母仇,在蛮子眼里就是英雄。顺便打破城池,还能立份战功,让他在蛮人中有地位。

其实儿子一直看他不顺眼了,嫌他花天酒地不像话。他就装得再荒淫一点,这个容易,可光凭这个还逼不走孩子的,总归要杀夫人,那时还真有点下不了手啊,夫人抢过刀来,往脖子里就一抹。

没啥,为了孩子嘛。为了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有些事情是不能不作的。

画戟又走过七招。老程王知道差不多了,孩子武艺不赖,他也确实要撑不住了,于是当画戟再打过来时,顺着那力道抛开兵器,向马背后亮出脖子一躺——够自然吗?别露出了破绽。这孩子从小孝顺,要是看破了内情说不定就不投降金兵,反而跑回来帮他守城了,那不是白耽误他们的苦心?

两匹马头相交,画戟就要划出杀式,小程王的眼中忽然闪出一点泪光来,趁与老程王的马接近时,低头很轻很轻的说:“父亲,孩儿都明白了,定会保住程家香火兴旺。”

老程王一愣,狂喜向天睁着眼睛:好,好!他死而无憾了!

画戟砍向他的脖子,却忽然“哐!”一声,一把大刀挡开小程王画戟,原来是程阿寿赶来救驾。他抓起老程王抛给众人,大叫道:“护王退回城里!我殿后!!”

老程王大惊失色、尖叫挣扎道:“放我下来!让我去打!”

背着他的军士紧紧箍住他的手,满含热泪回头:“王,您真英勇,但我们不能没有您啊。”

“……”

老程王就这么给绑架到城墙头上督战。军队主力都陆续退回城来,程阿寿杀退小程王、杀退两个金将,以埋伏的绊马军对付了金军打头一拨骑兵,赢得一点时间,火速全体退回城中,闭门,回避金军精锐骑兵,转为以擂石和连臂弩进行守城战,金兵一时也奈何不得。

老程王急得的在城上转来转去。打城的和守城的一个一个死去,他想死,偏死不了,这叫什么事儿?得想个法子。

他终于有了个法子,开始偷偷往后面溜。亲兵见了就问:“王,想歇会儿?俺护送你。”他咬咬牙,看看那几个大头兵,下定决心宣布:“我是溜了。”他们只知道咧嘴笑。

老程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他抽出把刀横在大头兵脖子上:“说我溜了!”

“我我我我王——王溜了!”

军士们回头,看见王缩头缩脑溜走的背影,立刻哗啦,军心大乱。而金人乘机集中兵力射火箭、架云梯,没有人顾得上对付,城墙已危急。

程阿寿呆呆看着老程王溜走的方向,忽然咬了咬牙。他直举大刀,喊出一句话,三军一震!

……

老程王孤独的坐在庭中,他在等待城池失守,金军长驱直入,他的孩子一马当先砍下他的头颅,换取程门香火从此荣华富贵。

这样等死,他的心情很复杂。以前酒池肉林的生涯都荒唐得像一场梦,自从几年前他和夫人决定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他心中忽然涌现出很不一样的感情,也许可以叫作“高尚”、或者“安宁”,这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的人。正是这种感情支持他一路走下来,安安静静坐着等死,脸上的表情简直可称为“幸福”。

可是他等来的消息,是程阿寿喊出一句话后,众军士齐吼应和,立刻又抖擞精神,弓箭手不要命的射箭、刀斧手不要命的抡刀。箭射完了、刀口砍钝了,这些人就用牙咬、用拳头揍,拿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住城头。金军面对这样场面也不由心惊胆颤,损失了一批人后,已经暂时撤退。

老程王很困惑,并且觉得有些渴。他想叫个杏仁露吃,但是没有叫到。因为厨房的人也上城墙死战去了,听说会作一手好杏仁露的厨娘死死抱住一个金军,尖叫一声:“街坊,照看着我们家小宝儿!”就抱着他跳下城墙去,两个都摔得*崩裂。

这些消息是陆续退回来的人们带来的。然后,程阿寿也回来了。

老程王知道此时此刻,已经不能不说实话。他只好告诉程阿寿:他很感激他的忠心,感激他带人拼死守住程家的城池,但是他必须把城池送出去,这是为了程家的香火。

程阿寿一动不动跪着:“小的知道。从王看小王爷的眼神中,终于猜出来了。”“那么你……”老程王搔搔头,忽然警觉,“你在城上喊的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死守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老程王吓了一跳:“什么?可是你、你根本就没有孩子!”

“是的。可是这个城池有!”陈阿寿眼睛里有泪光迸出来,“流着肚肠劈金军的人,他有孩子;抱着金军跳下去城的人,她有孩子。大街上、树底下,甩着泥巴哭,拖着竹马笑着跑过去,我每天每天都能看见,满城不都是孩子吗——不,不只是这个城池!看我们城后的中原,看那些炊烟!如果我们城破,整个中原的孩子该怎么办?!”

老程王板着脸说:“可是他们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香火。”“是的,可是我……我一想起有这些孩子在身后,就是作不到……就是一步都不能后退!” “如果我为了我的孩子,一定要献上城池呢?” “……”陈阿寿低下头。

晚风吹了过去,将士们又开始拼杀,新一波攻城战又开始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这个孤城死死撑下去,金军们杀得简直有些害起怕来,小程王尤其焦急:再不快点立下战功,他在金军中的地位将岌岌可危,父亲在干什么,还不快点帮忙搞垮这个城池?

城上没有意义的抵抗,就这样支撑下去。刀剑用完了,砖头顶上、石头顶上;士兵倒下了,妇女顶上、老人顶上,小程王忽然尖叫:

“父亲——!”

硝烟中,城墙上出现老程王的脸——不,是老程王的头。它举在程阿寿的手里。程阿寿满身是血,可是眼睛亮得发光。

他把血肉模糊的手臂扬起来,呼喊道:“守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

阿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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