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乒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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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打乒乓的孩子

这个故事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家乡小县城的学校读书,学校里所有孩子都爱打乒乓,大概因为体育活动的条件太简陋了吧,操场是坑的、篮球架是歪的、足球场是没有的,就一排双杠还像点样、那也没啥意思。咱们整天精力没地方发泄,干啥呢?总不能成天打架玩儿吧?就一骨脑的干上乒乓了。

那时候物价普遍低,当然大人们收入也不高,轮到我们身上零花钱就更少了,幸好乒乓这东西便宜,我记得最差的一种乒乓板子才几毛钱,好点的一块多也够了。球呢,两三毛能买一盒子。瞅瞅,多便宜!再不济,牙缝里省上一阵子,也都成了。

所以谁手里没块板子没个球?一到下课,学校那几个台子前黑压压全挤满了人,实在抢不到地儿的,手痒,放学后把几张课桌一拼就成了个球台子。开打!不怕爸妈扇脑门子的,还有回家把门板卸了搁在饭桌上叫人来打的。

呵呵,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应该知道了,咱当年的同学、朋友、小伙计们,就没有不会打球的。

可大牛就不打球,真可惜,其实他以前打得特好,听说还没上小学就开始摸拍子了,玩球就跟捏筷子挟菜似的,那叫一个熟练!车轮战打倒咱们一班子小屁孩不在话下,高年级同学都挺怵他的。可他偏摊上那么个爸爸……

大牛爸爸,是个三班倒的钢铁工人,腰有老槐树那么粗、身板有黑铁塔那么高、巴掌有大蒲扇子那么大。他瞪一瞪眼睛,我们小腿肚子都吓得转筋;他吼一声,我们脑袋过了半天还是嗡嗡的——是这么英武的一个汉子,简直就像当时宣传话上的英雄人物。谁见了不羡慕?可他这个死脑筋,一心一眼不羡慕自个儿,就羡慕文化人,咬牙发誓非得把大牛培养成个秀才。他说没文化在哪儿都吃苦头,会读书才能做人上人。当时我们那块地儿,学历最高的读上个大专已经了不起了,他爸还雄心壮志想朝大学那个档次努力。你可以想见大牛在终于成长成为"文化人"之前,会在他爸手里吃多大的苦头。

那个时候也就是小学三年级吧,大牛在咱们学校正好是出风头的时候,还没下课就有高年级同学溜出来堵着门口要找他单挑,这家伙用球台都不用自己去占位!在我看来,就算电视上什么大侠都没他风光。

可是大牛的成绩不太好,在班里就算个中溜儿吧,也不算太差了,但他爸不满意,认定是打乒乓分了心害的,非让他戒了乒乓、考个全班的前三甲。大牛不答应。他爸一巴掌把他从屋里扇到院门口去,他也不答应。他爸把他的球和球拍都砸了,那有什么用?只要有我们在,就有大牛的球打。他打得这么好,是咱们眼里的大侠,他往谁的台前一站、谁不得让他抽两板子?甚至他不站,咱们请都得请他来!他爸和老师不讲理,想拦着,我们觉着不服气,偷偷儿的也得帮大牛。

这样的日子到小学三年级,忽然就结束了。大牛向他爸发誓:再也不打球了!当时咱们听了这个消息都吓得哆嗦:哎哟娘呀,能让这么倔的大牛低头,他爸得抽断了多少根藤条呀?

可是据他们家隔壁的长鼻涕说,那次大牛爸没打他!长鼻涕说他“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冒险偷偷扒大牛家窗缝子看啦!他爸真没动手,就说了些什么没文化吃亏的事,抱着头往屋角上一蹲,呜呜咽咽哭啦!大牛吓得连滚带爬到他爸爸跟前,跟着哭,自己把自己的右手伸给他爸说:“爸,我不打啦!这只手要再摸摸球拍子,你就剁了它!”

长鼻涕说得绘声绘色的,像真有那么会事。我可不信。不信他有那个胆扒大牛爸的窗缝子,不信大牛爸那样的汉子会哭,不信大牛会“连滚带爬”的跟着哭。可再不信,大牛戒了乒乓是真的。那以后他好几次站着看我们打乒乓,眼神馋馋的,我想把拍子给他,他摇摇头就走了,后来听到乒乓声都绕着走。渐渐的,大家就把他忘了。

二、新的高手丢了拍子

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乒乓高手,叫阿南,他原来打得不怎么样,可是人实在聪明,肯学肯练,渐渐的蹿了出来,到中学时,一连打败了高年级的五大元老,搞得一副称王称霸的样子。听说过阵子市里乒乓队教练要来挑人给省队做后备,很有可能挑上他。阿南就更抖啦!他家里还给他买了副好拍子——那时候市面上的东西忽然变得多了,很多大人都跑去做生意,各种商店越开越大,有一家就摆出了特别尊贵的一副拍子,要好几百块呢,拿在手里得是什么感觉呀?我们看着都流口水,可买不起。阿南爸妈是咱们那块最早跑去外头做生意的那批人之一,听说赚了不少钱,看阿南喜欢,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给他买了那副拍子!你可以想想他有多得意吧,整天演示给人家看:弹性多好、摩擦力又有多强,用它能削出多漂亮的快球、搓出多稳定的旋转球。这家伙怎么这么爱炫耀呢?

大概看不上阿南那副狂样的,不止一个。没过几天阿南的极品拍子就不见了,大概叫人给偷拿了。

原来以为他这么有钱,丢副拍子也没什么。谁知道他竟然心痛得四处找人问话。我们平时多半吃过他买的零食、用过他买的好球、或者靠他跟高年级的抢过台子,不好意思不理他,于是也胡乱找找看。

可是长鼻涕——他现在不让我们叫外号了,非让叫大名不可,我改不过来——这小子也太热心了!不知怎么一打探,跑回来跟阿南说,他看见大牛书包里有个拍子,露了一下,像是那极品拍子!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都跟阿南说:不可能的!谁都知道大牛早就不打球了,他拿拍子干什么?

阿南不听,非叫大牛拿包出来给他搜。这太污辱人了!我跟大牛打小儿要好,从没想过会叫他受这种委屈的,阿南再给过我好处也不行!当时就把拳头捏紧了,我,打算着到要紧时候蹿上去把他包抢了就跑,省得让阿南这种公子哥儿搜。

大牛当然不肯把包乖乖交出去,就像我说的,他倔得很!可是阿南气势汹汹要了几次后,大牛黑黑的憨脸上浮起一层红云,犹豫一下,向球室偏偏脑袋:“你要敢跟我关起门来打一场,我就告诉你。”

阿南一呆,然后笑了起来:一个很多年没打过球的人,问他敢不敢打一场!他大概觉得很有趣,一口就答应了,还要再调侃一下:“你确定你是在向我挑战?”

大牛看起来也有点慌,他看看自己一双手,又粗又黑、关节粗大,可是很稳定。后来我一直想:我再也没见过像大牛这么稳定、这么靠得住的一双手。

大牛把自己这双手看了片刻,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他抬起眼睛,对阿南说:“是的。不过要打,必须到球室里去,关起门来打。”

阿南薄嘴唇一翘:“好呀。反正打败了你,我也不是特别有面子,就给你留点脸吧,我们进去打。”

我们学校,一般的球台是露天的,但是工会活动室有一张特别供老师玩的球台,特别漂亮,台面铮铮亮,中间的球网雪雪白,平常是锁着的,好在阿南在学校吃得开,跟管活动室的老师混得贼熟,所以一说就说好了,放了学,就过去打。

他们把门一关,我们就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我紧张得直搓手,长鼻涕咋呼起来:“你你!你怎么了?一头的汗!你生病啦?”

“生你妈的病!”我骂他,心里烦得很。我出汗是因为我紧张,可至于为什么紧张……现在还不能说出来。越说不出口,就越烦,我把耳朵都贴在了门缝上,指望能听到点什么。

其实声音是很多的,乒乓球不停撞这里撞那里的声音,还挺有规律,一般是这样子的“啪!嗒——当当当当……”或者,“啪啪啪嗒——当当当当。”

“啪”就是乓乓球狠狠撞在球台上的声音,“嗒”好像是敲偏掉的声音,“当当当当”就是飞出去了在室内乱弹的声音,当然现实中也不是分得这么清楚的,经常像是一梭子子弹在里头狂扫乱射,忽然“哐”的一声敲到门板,差点没把我的耳朵震聋。

那个时候我听到阿南低低咒骂了一句脏话。咦咦,这个公子哥平常怕掉价,都不骂粗口的呀,难道是他打输了?然后里面好像两个人不打了,在说话。我们所有人贴窗边的贴窗边、贴墙壁的贴墙壁,恨不能把自己揉进房间里,看看里面怎么了。

门哐的打开,大牛还是那样木讷着一张脸,向我们点头笑笑,提着大包要走。阿南跟着出来,满头大汗,脸上不露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得很,向我们随便打个哈哈:“不关他的事。大家回吧回吧。”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好。后山忽然想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你知道我们这个小县城,整天没什么事,有个鸡鸣狗盗、婆媳打架的案件就了不起了,咱啥时候听过这么震憾的警笛?当时就傻了眼。连大牛也停脚不走了。

然后,咱们学校的喇叭就开始卯足劲的广播,请放学后还未回家的同学先别出校门,回到各个班级中,等候进一步通知,以防危险。

危险?嘿!俺们当时那个年纪,怕的就是无聊、找的就是危险!老师不说危险倒也算了,如果说“请注意在教室里收听可能暂停考试的通知”,保证咱们全往教室跑,蹿得比猴儿都快。可他一说“危险”,咱们对视一眼,就猫腰向后门旁边的树丛里跑了。

那个树丛后的围墙缺了一个角,除了老师不知道,学生们谁不知道?一到紧急情况,比如此刻,不能“走大门的干活”,这秘密通道就可以发挥作用了。在这么刺激的事件面前,咱们有志一同,好像都忘了刚才的事,就想着跑出去看看,连大牛都跟来了。

三、废楼房里的逃犯

我们县城是个山区,学校后头就是一大片山,以前有人要在上头开矿,盖了一片厂房,后来不知怎么又开不成了,那些红砖砌的楼房都空关在那里。而现在,竟然有三辆警车停在它们面前!我们还看见有些穿迷彩服的人趴在树丛里、拿枪指着楼房呢!车前面一个人,拿个大喇叭,对楼房里喊话,大意是说你已经被包围啦、顽抗是没有用的,放下人质,争取从轻发落吧!

楼房里半天没声音,让那个大喇叭空喊了半天,有个拿枪的忍不住了,移近一步,楼房里立刻一大块砖头砸出来,砸在地上“哐”一下,吓得大家浑声一抖。楼房里一个公鸭嗓就叫开了,隔得远了听不太清,好像大部分都在骂脏话,脏得连老母猪听了都会脸红,幸好去掉这些污言秽语后,大意是很简单的,叫警察准备车子帮助他跑路,不要靠近他一步,不然他手里可是有个人质的,就直接剜了!

哎呀天皇菩萨,警匪片都不带这么精彩的!我们当时真是不懂事啊,虽然也有点害怕和担心,但更多的就想着看热闹了。长鼻涕爸爸是政府部门的,他想到一条消息,挥着袖子跟我们说:有一个危险性很大的逃犯流窜到我们这边,听说路上已经劫持过几个人质,警察想去救,被他把人质真给杀了!搞不好就是这个人。看来这次又弄了个人质。搞不好这次还要再闹条人命!

苍天呀大地呀,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种重大场面呀?我们脸都吓白了,但还是决定想法儿近距离观摩。当时那幢房子靠着陡峭山壁,一般绕不过去,所以警察们都围在前面。可我们总不能跟警察抢地方吧?就得想法子从后头下手。我们都是在这块地儿长大的,山路走得贼熟,知道有条小道儿,手脚并用,可以爬到后面一块山石上去,再从条沟缝里探出头来,怕能看见楼房的后窗!

这么着一商量,大家觉得能行,互相壮着胆儿,就过去了,到那边探头一看,楼房的后窗倒是能看见,可是逃犯躲在屋里头呢!连个衣角也没露出来给我们看啊。大家都泄气了,而且也觉着害怕,就打算撤了罢,大牛忽然盯着那边,把一个指头竖在嘴唇上:“嘘!”

嘘?嘘什么嘘?我们都奇怪的看着他。阿南向那边一看,脸色也青了,把手往下一压,小声命令:“快蹲下!”

这两人把气氛搞得紧张兮兮,吓得我们全蹲下了,我脸前面是一蓬杂蒿草,透过去,正好还能见到楼房后窗,就见个人影探出头来!难道是那个逃犯?长鼻涕还嚷嚷:“干啥呀干啥呀?”我吓得直拿眼睛瞪他!

那个人好像确实是逃犯,表情很鬼崇的样子,在后窗探了探脑袋,手一拖,把另一个人拖过来,按在窗台上,拿刀子压着他脑袋!

可前头警察的大喇叭还在照常喊话呀,怎么回事?难道警察没发现这家伙跑到后头来了?啊呀!这家伙肯定一直缩在房间里躲着警察的视线,房间比外头暗,他看得见警察,警察看不清他,所以没法拿枪打他,也不知道他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

阿南两片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忽然问大牛:“你现在还不让我说出来吗?”

说?说啥?我们都傻呵呵的看着他们。大牛好像也傻了,问:“这个事情……怎么了?”阿南向窗口一比:“现在叫警察肯定来不及,但我们的球能打过去。以我的力道给你借一次力,你再二次发力,凭你的准头,打到他的手,就能把他的凶器打掉!”说着就向长鼻涕他们发命令:“你们快跑!跑到前面跟警察说,犯人看不见他们的动静了,让他们悄悄的往屋里摸,我们一打掉这个人的刀,他们就上去制服他!”这话来得多奇怪,我们还愣着,其实大牛也愣着,阿南气呼呼道:“快去呀!”长鼻涕他们就都跑走了。

这个时候那逃犯一边把人质压在窗台上不许他动,一边伸出脑袋观察楼后面的地形:那下面是一条深沟,从上头跳下来太高,这且不论,关键是没道儿,不知多少年的乱草杂树长在那儿,针儿刺儿,啥都有,谁要敢往那儿走,难走不说,还得扯坏身衣裳。所以我们都没想过走沟里,连警察都没往这儿埋伏,就守山边了。

大牛往窗口一眯眼:“打到他没问题,打不掉他刀子怎么办?”阿南一撇嘴:“你没打过架?”就往手背上比了一比。

是啊,不知哪辈子孩子王传下来的,咱们打架时都知道这个取巧的方法,见人抡武器打上来了,就想办法往他手背敲。那地方有条麻筋,只要敲准了,立刻虎口张开,手里拿着什么树枝泥坷垃也都得掉下来。刀子应该也不在话下。

可是大牛直摇头:太冒险了。万一不成功呢?万一逼得他狗急跳墙呢?这可是条人命啊!可这个时候逃犯把刀子顶在人质脖颈上了,逼他往下逃!

这个动作据说歹毒得很:如果人质竟然摔死了,他就不跳了;如果人质摔伤了,他是会点三脚猫功夫的,跳下去应该没事,而且警察还要抢救伤者,牵制过去一部分警力;如果人质跳下去一点事都没有,那更好了,他继续挟持人质跑路。

这逃犯看警察大概不肯给他弄车子供他逃亡,僵持下去只会对他不利,所以情急之下打起了这个主意。

阿南看他白晃晃的刀尖逼在人质脖颈上,向大牛猛一瞪眼。大牛神情肃穆,从包里掏出了一块拍子——

是阿南那块拍子!不不不,又不对,我知道它绝对不会是的。它比较新一点。阿南的拍子已经撕了标签了,它还没有。

四、生死一球

后来我们才知道大牛走进球室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这副球拍,递给阿南,说:“这不是你的。你用它来打我,试试看好了。”

于是阿南迟疑着接过这副极品球拍,大牛他自己拿了普通球拍,银球飞梭,“拍”!叩准、出界,接过、再落空,不管速度射得多快角度调得多么刁钻,回回都被大牛挡住,次次都教阿南失手。更要命的是,每一次大牛回球,往往都敲在阿南这边球台的边角上!轻轻一声“嗒”,就叫阿南束手无策、败走麦城!

最后一个球接空,阿南把拍子往球台上一放,骂了句粗口。大牛接过来,静静道:“我用普通拍子都能赢你,你说我会偷你的东西吗?这拍子是我省下钱买的,但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赢了你的球,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所以这场比赛的事,我们约定,守口如瓶,怎么样?”阿南低着眼睛,半天,点点头。

阿南当然不是太愿意说出这件事的,到底不是很有面子的事,可他这个人也有这么可爱的地方,一见到情况紧急还能这么坦然的要求大牛露一手。后来他跟我们说:“输了就是输了,当时又这么危险,觉得非做不可,只有求他出手!”

逃犯逼人质站上了窗台,阿南目光逼视着大牛。大牛左手握着球拍,像大侠握着一把剑,神情再也没有那么自信、那么有力、那么威风的了!

当年他向爸发誓时候,指的手是右手。后来他发现自己仍然舍不下乒乓,于是改用左手握拍,但还是不敢让爸爸知道,每天他爸去三班倒,他一个人在家时就打球,对着墙壁打、对着任何反射面打,利用每一寸光阴来打,打到今天。

他甚至挤出时间到山上采草药、到工厂打私工赚钱,从牙缝里省钱,终于攒够了买拍子的钱,是今天刚买的,没想到就碰到阿南这回事,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买球拍打球,怕传到他爸耳朵里,所以只能想出那个法子堵阿南的嘴。

而现在他终于在别人面前正大光明的握紧球拍。这个距离,他指哪打哪,绝不会失手!可是他眉头还是紧皱的,因为不敢保证打过去的力度。阿南打算先击一次球,给一个初速度,让他借了力再打出去,会更有力一些,但这个力道恐怕还是不够,所以两个人看着窗台上那个逃犯,暂时还不敢动。阿南皱眉头道:“如果我那副拍子没丢,那个力道大概就够了……”

“你的拍子,没有丢。”我在旁边小小声的说。阿南一愣:“你没跟他们去前面?——哎呀这是——!”我从包里拿出一副拍子。这才是阿南的拍子。

不错,偷偷拿了阿南的拍子的人,是我。因为我去找大牛时,曾经发现他在打乒乓,我一直觉得大牛才是真正的乒乓大侠,觉得他才应该使最好的拍子,我想把这副球拍偷给大牛,没想到还没成功,就遇上这么多事情。“我、大牛,我是为你好,没想叫背黑锅的,可他们一咬你,我就老不敢说出来……”我抽噎着说。

这时逃犯那边又发生变故了!人质两脚发软,说啥也不肯往下头跳。逃犯把牙一咬,拿着刀就要往他后心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南和大牛对视一眼,阿南将球在空中轻轻一抛,用力猛抽,球在空中划出一抹银色的弧射向大牛,逃犯听到声响一惊抬头,大牛的拍子已经迎上球,我们这边斜刺里忽然有人蹿出来,沉声呵“小孩不要!”大牛已经左手一挥,“啪!”打出去,球速更快!我的眼睛都已经追不上了。阿南却“咦”了一声。我心里一凉,想“坏了坏了,难道大牛打偏了?”却只听那边,逃犯一声惨叫,迎天栽下。原来大牛没打他的手,改了主意,为保险起见打在他眼睛上!逃犯捂着眼睛惨叫,匕首也早掉在了地上。再看这边蹿出来的人,原来是个警察,端着枪远远呵令逃犯:“不许动!——人质快到一边去!”

那个人质吓得脚软,听了他的大声呼叫,没动弹,就是直哆嗦。反而是逃犯被这一嗓子提醒了,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还没看明白他像没头苍蝇似的一阵挣扎,是打算摸回刀子呢、还是直接拿手掐人质呢?那边一阵怒吼,就见伙警察终于冲进去了。

呵呵,看来长鼻涕他们的信儿终于带到了,这次事件总算尘埃落定,我们受到一点点表扬、以及大声责骂,说我们这伙小屁孩要再敢给自己搅这么危险的事,那就等着瞧好儿吧!

大人总是这样子,一天到晚担心小孩子会不会出事,这也就算了,可怜的是大牛,他会打乒乓球的事终于曝光,他爸知道后,一时也傻了眼了,把他关进黑屋子里,闷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阿南在当初警察过来善后的时候就安慰的拍拍大牛,说不要怕,他想办法找救兵跟他爸说,然后买了汽车票一溜烟到市里去了。市里那个招人的教练,他家里早通好了关系,他也是熟的,想让那教练跟大牛爸说说,就把大牛招过去。

五、巅峰对战

我都没想到阿南真这么仗义。还真办成了!后来不多久,就有一个穿便装、戴墨镜,很酷很酷的男人跑到大牛家去了,跟大牛爸埋头说了很多话,大牛爸开始还粗着喉咙吼两嗓子,而后就不响了,应两声“真?”,忽然埋头抹眼睛,然后开了房门,放大牛出来,颤声问他:“娃子,你是真的……喜欢打球?”

大牛呆了呆,低头,小声但是坚定的回答:“是。是真的喜欢,很喜欢。”他爸叹了口气,冲墨镜男一指:“那你就跟他打两板子吧。”

那天大牛家的门板卸下来,做了张球桌,他们家墙头满满的全扒上了人,看小电影都没这么踊跃的。大牛脸都红了,墨镜男像没事人一样,笑笑,问他:“你习惯用什么拍子?”大牛摸摸手里那种三十块钱一副的球拍。墨镜男笑道:“好,也给我一块。”然后他脱了风衣,露出里面的运动衫,拈拈乒乓球,就开打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场球,大牛先发,他将球在身上擦擦,抿住嘴唇,望空中一抛,侧身、弓腰,右脚一跺,将球击出去,画一个刁钻的弧,准准敲在对方台面的边角上,弹出去。阿南激动得直捅我们:“看到没看到没?他尽发这种擦边球,杀得我!”那墨镜男脚步不动,看球飞出去,只是镇定笑笑,对大牛点点头。轮到他发球时,他站在近台中偏左的位,拉了个标准的正手攻,大牛快步上前接住了,又回在他的反手死角上,我们都叫“好球”!没想到那墨镜男“唰”的一步,像早就料到一样,已经移到那里,手一挥,动作不大,一个好狠的反手攻,大牛猝不及防,眼见那球就从拍子底下滑出去了!阿南嘴唇都抖了:“这、这就是世界水平,这就是世界水平……”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了,当时就得集体跟着抽筋!

反正,那球就这样在他们之间来来去去,像长了眼睛似的,大牛把浑身解数都用上了,墨镜男好像也变着法儿把大牛所有斤两都称过。那球,一忽儿飘得像没份量、一忽儿狠得像子弹、一忽儿滴溜溜转得像陀螺、一忽儿在空中似乎还自己变一个角度!阿南在旁边“弧圈球”、“下旋球”、“往左搓他”、“仰点儿”、“杀他!”嘟囔个不住。我则看得眼花缭乱,连分数都快计不清了。打了好久,好像是大牛略占上风,墨镜男一板搓过来,大牛拿拍去接,看他球来得势头缓,就用力抽,接得那个狠!没想到球微微飘一下,才猛飞出去,墨镜男没动,就含笑看着,看着那球差点点儿没碰着球台、从他肋边飞了出去!阿南“哇”一声叫起来,我知道比赛结束了,急得直问:“谁赢了谁赢了?”

大牛把拍子放在台上,抬袖子抹汗,冲他憨憨的笑:“你打得真好。”墨镜男摘下墨镜,也拿袖子擦汗,向他笑:“你打得也不赖。”

我才知道大牛输了,可当时顾不上这个了。墨镜男一摘墨镜,露出脸来,就把我们全都震了!就算没震的,经人一解释,也都震了!

那张脸,是前几年一直出现在电视上的,我们的世界冠军呀!原来市里教练是他以前的恩师,他这几天正好去探望他。阿南一去,把这事一说,他一听有这样传奇的好苗子,就跑来了。站在大牛面前,笑着问他:“来国家少年队吧。我跟你爸说不会放松你的学习。而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你答应来吗?”

大牛张大嘴巴,看着他,又看看爸爸,半天没有说出话,忽然用手臂遮住脸,哭了!

“笨大牛。”我喃喃道,“哭啥?这是你一直一直很喜欢、真的非常喜欢的事情啊,现在终于可以了,你哭啥……哭啥嘛……”可是我的声音也哽咽了,我该死的怎么也哭了?!

真的不用哭。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事——你看,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事。如果竟然能够咬牙闯过一切苦头、竟然可以不管多少年都坚持下来,并且,最后如果能得到承认、得到光明正大走下去的权力,那无论如何,都应该笑。因为你真正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了!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这辈子我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乒乓的故事。

阿荧 2007-4-2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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