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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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柱香的时间,水涵都在房间内静静地扎着马步。她扎的平稳,扎的结实,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滑落下来,却依然没有丝毫怠慢。她不是单纯的听话,而是确切地明了想要存活下去的真谛。

她在扎马步,也在扎自己。

门开了,是鸿漾,他抱着一把暗红色的古琴走了进来。没有过多的惊诧,似乎对于水涵的举动,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鸿漾将古琴放到桌子上,淡蓝色的眸子轻轻瞥了眼香炉,说道:“这是茉莉香,有安神静气之功效,喜欢的话,赶明儿叫宝妈给你的房间也燃上。”

水涵没有答话。鸿漾优雅地斟了杯茶,指了指桌子上的古琴,说道:“这把琴是你的了,看看还合不合心意?”

水涵轻轻抬眼看向香炉,袅袅的烟雾中,茉莉香已经燃到了尽头。于是起身,走了两步,才发现双腿早已酸麻无力。水涵不动声色,暗暗咬着牙关,走去桌旁,细细打量。

那是一把七弦的古琴,暗红色的琴身上雕着一株春兰,清雅肃穆,修长的叶身舒展开来,灵魂一般覆在琴身上,让琴顿时有了几分灵气。水涵看得呆了,不由得探出手指,顺着春兰的叶脉轻轻滑动,那拨动在指尖微凉的触感好似一份尘封已久的悸动,让她的心下一动,不觉有了些感触。她望着春兰,轻声吟道:“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默。”

鸿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皮轻抬,凝视着水涵:“你识得春兰?”

水涵淡淡一笑,说道:“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又怎么会不识得?”

“挺挺花卉中,竹有节而吝花,梅有花而吝叶,松有叶而吝香,唯有兰独并之。”鸿漾笑笑,手中茶盏轻曳,心事如水,涟漪圈圈。

“谁教你读的诗?”

“我娘。”

“会弹琴吗?”

“小时候学过一点儿。”

“也是你娘教的?”

“是。”

“可否抚上一曲,与我听听?”鸿漾轻柔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来了兴致。

水涵微微颔首,轻坐于琴旁,深吸了口气,抚琴的刹那,心静如水,好似远离了世事的尘嚣,坠入一片幽深的峡谷之中。

铮铮琴声如高山流水般飘荡在水涵波动的手指间,一声声回荡在翠云阁的上空。那是扬州的小调,街头巷尾,相互传唱。水涵的眼眶一阵温湿,前尘往事片片滑入她的脑海反复,一团模糊的影像慢慢浮现眼帘,婉心那清秀的脸庞,绝美的笑颜,微扬的唇瓣,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眸中,似乎永远都含着一缕期盼,一缕惆怅……

曲毕,弦音未散之际,鸿漾已起身来到了水涵的面前,眉头轻锁,神情迷惘,问道:“这曲子,是谁教你弹的?”

“也是我娘。”水涵轻垂了眼帘,眼前浮现了烟花三月的扬州,金沙般的阳光洒满整个世界,而在那桥头渡口的船篷内,娘亲婉心总是一曲一曲的歌着她的情,她的愁……然而,终她一生,却只留下了一段段未散的弦音,好似那扬州城上的一朵浮云,随风流逝,成了这万丈红尘之中恒古不变的一曲红颜悲歌。

鸿漾久久凝视着水涵,半晌,轻叹一声:“你娘……应该是一位才女吧……”

一阵沉默,似有一缕惆怅自水涵的心底涌出。小时候时,她常常听渡头旁的老人们说起,婉心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却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生生将那一世的风华做了青瓷陪葬。

鸿漾轻声问道:“喜欢这里吗?”

尚未从惆怅中回过神的水涵轻轻一怔,抿了抿嘴唇,含糊地答道:“还好。”

鸿漾轻笑,温柔而妩媚:“这里虽是青楼,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却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他挽过水涵的手,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出去走走,也好给你添置几身衣裳。”

湛蓝如洗的天空下,清风拂面,垂柳微扬,艳丽的高阳静静地俯视着世间万物众生。水涵再一次立于这繁华喧嚷的集市当中,已经大不同于往日了。那沸腾的人声曾经令她那样的憎恶厌烦,如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感伤,好似寺院里的钟声,不着痕迹地留下一片迷惘与惆怅。

集市上,鸿漾拉着水涵一路穿过一处处小摊子,缤纷绚烂,应接不暇。水涵时不时地停下来四处张望着,目光搜寻过每一个角落,心下隐隐的有了一丝期盼。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看到那个曾经卖她的男人可恶的身影。这几日的时光中,不知他身边的孩子又被卖去了多少?留下了多少?而他那时常要端着苦相挤弄着的眼角上,又要平添了多少皱纹?水涵兀自想着,思绪一波接着一波,一潮赶着一潮,心下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哀伤。

“想什么呢?”鸿漾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回过头来问道。水涵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人群中的一块空地上,不由得愣住了。那是酒楼对面的一块空地,当日卖她的地方。

鸿漾顺着水涵的目光落到那处被阳光照耀着的地方,也微愣了半分。他看了看水涵,随即揽过她瘦小的肩膀,白色的衣袖轻易地遮住了水涵的视线,修长的手指轻指着斜前方的一个摊子问道:“喜欢面人吗?我送你一个。”

他说得那样坦然自若,不需要水涵的同意,他要送她,她就要接受。水涵收回思绪,颇为不满地斜了鸿漾一眼,说道:“你当我是几岁的奶娃娃吗?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说完,甩开手径自往前走。鸿漾笑笑,跟了上去。

一家绸缎庄的大门前,水涵目瞪口呆地被鸿漾领了进去,老板殷勤地跑出来与鸿漾唏嘘了一翻,便命伙计去拿几匹布样出来,供他挑选。

“你喜欢那一匹?”鸿漾一改刚刚的态度,声音里颇有征求水涵的意见再做决定的意思。水涵走马观灯似的草草扫了一眼摊在面前的红红绿绿的绸缎,视线越过伙计殷勤的笑脸,落到一匹浩白如雪的白色布料上,说道:“我要那匹。”

鸿漾顺着水涵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续而笑道:“那匹不行,还是我来帮你选一匹吧。”鸿漾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几匹布料中徘徊了一圈儿,最后点在了一块紫烟罗色的料子上,伙计立马放下其他的布料,走过去为水涵量身。

水涵不瞒地沉着脸。她不喜欢那个颜色,总觉得衬得她要老了许多,更不明白鸿漾为什么为自己挑了这个颜色。她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尽量不配合为她围前围后量身的伙计,冷眼扫视着伙计的满头大汗,心下竟有些隐隐的解气。

出了绸缎庄,鸿漾背着手悠哉悠哉的走在前面。水涵依旧沉着张脸,沿路揪着身旁的树叶,时不时地用白眼仁欣赏一下鸿漾的背影,心底下也跟着暗暗‘慰问’着鸿漾。她揪了一大把树叶握在手心里撕扯,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忙低头去看,却看到了一只手指长的、胖嘟嘟的绿色大虫子。水涵吓得尖叫一声,迅速将手中的树叶一并扔了出去。前面的鸿漾听到喊声,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虫……虫子……”水涵指着被扔在地上的虫子,惊魂未定地揉了揉心脏。

鸿漾走过去拍拍水涵的头,颇有照顾小孩子的意思,安慰道:“虫子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来,我给你买个面人。”

水涵立刻将那只在她的头顶来回摩擦的手拉了下来,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希望以此表示她不需要那些东西。然而鸿漾是霸道的,且极其霸道,虽然老天赏了他一张倾倒众生,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的面容,和温润的外表。水涵眼中燃着怒火,一只手被鸿漾牵着,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支齐天大圣的面人,仿佛握着的是鸿漾一般,用力,用力,用力却不敢捏碎。鸿漾用余光打量着水涵,表情看起来很高兴,似乎很满足于水涵此刻怒视着他的样子,眼底、嘴角都挂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可恶的笑。

回到翠云阁,宝妈一如既往地迎了出来:“爷回来了,吃过了没有?楼上给您和水涵姑娘留了饭。”

水涵甩开鸿漾拉着她的手:“我不饿。”

宝妈一愣,鸿漾的笑意却更深。他侧过身望着水涵,水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径自上楼去了。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水涵将面人高高举起,猛地就要摔在地上,手臂划过眼前,却没由来地停住。水涵看了看手里的面人,心下忽然有了些感怀。她将面人放在桌子上端详起来,齐天大圣正支着金箍棒,一副与敌厮杀的样子。她看着看着,没由来地笑了。她想起了鸿漾,不知为什么,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男子,她从来没有过丝毫的畏惧和戒备,反而让她觉得心安,踏实。

她轻轻呼了口气,娘亲婉心的面容一点一点浮上心头,和蔼地、慈爱地对着她微笑。她想起婉心在世的时候,总是对着一波碧水愣愣出神,偶尔的闲暇时光,会为她讲述年轻时的事情。然而婉心倾尽一生,拼尽全力地去照顾着她,呵护着她,却无法给她一个家。水涵漾在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化。她再度环视了一周她的房间,这里虽然称不上是‘家’,但却是一个可以栖身,不需要餐风饮露的地方,这是鸿漾给她的。

水涵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隔壁,整理了一下心绪,轻手叩响了门环。鸿漾慵懒的声音从房内响起:“进来。”

水涵推门走了进去。鸿漾正在用午饭,他抬起头,看着水涵。水涵道:“我饿了。”

鸿漾轻笑,拉出椅子拍了拍,水涵走过去坐下,她端起碗筷,迟迟没有动。鸿漾边吃边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水涵放下碗筷,郑重地说道:“我不会像她们一样。”

鸿漾眼光轻瞥,他知道水涵指的的楼下的姑娘们。他夹了些菜放到水涵的碗里:“我知道。”

水涵看了眼碗里的菜:“我也不会做她们的丫鬟。”

鸿漾依旧没有抬头:“我不会让你做丫鬟。”

水涵继续道:“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

鸿漾道:“你也不需要干活。”

水涵困惑了:“那你买我来做什么?”

鸿漾道:“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水涵忽闪着一双眼睛看着鸿漾。鸿漾放下碗筷,正色道:“这楼里的姑娘都是专人**出来的,独独你一个留在我的身边,你只需知道,我不会让你去做迎客的姑娘或者是丫鬟,更不会让你去干活,你需要做的,就是听我的话。”

水涵疑惑道:“如此而已?”

鸿漾道:“如此而已!”

水涵狐疑地看着鸿漾,她知道这个‘如此而已’绝非这么简单,任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地白养活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鸿漾不看她,放下碗筷,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水涵沉默了一阵,端起碗筷:“我饿了,吃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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