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洛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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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破五更,夜光隐退,署色降临,黑白交替之色漫布整个苍穹。宝妈敲门进了鸿漾的房间,鸿漾已经起身梳洗。

宝妈道:“爷找我?”

鸿漾将湿漉漉的双手擦干,说道:“坐。”

宝妈坐下,鸿漾坐在宝妈的旁边,踌躇着。宝妈道:“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鸿漾抿了抿嘴:“宝妈觉得水涵那丫头怎么样?”

宝妈道:“爷亲自挑选的,自然没错。”

鸿漾道:“可**的出来?”

宝妈思量道:“这丫头论品论貌都是一流的美人胚子,只是性格恐怕不好驯服。”

鸿漾同意地点点头:“让她做这翠云阁的头牌,如何?”

宝妈惊讶了半分:“爷的意思是……”

鸿漾略有所指道:“近几日我都在教她品茶论道,悟性不错,只是这种悟性还不是头牌的根本。”

宝妈收回视线,静默了一阵,说道:“爷,这丫头做不了烟花女子。”

鸿漾道:“哦?”

宝妈道:“这楼里的姑娘都是三月的桃花,盈盈枝头闹春意,独独这水涵是朵玫瑰,生来便带着刺。拔了,会失了本色,不拔,只怕任谁碰了都要扎手。”

鸿漾意味深长道:“这份冷傲和孤绝确实不应是烟花女子所有,但却是做翠云阁头牌的根本。”

宝妈心下一颤,长长地吐了口气:“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她的。”

鸿漾望着宝妈的背影,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何非要选中了她?”

宝妈停在门口,回身说道:“当日买她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丫头与爷小的时候太过相像。也许,这就是爷挑中她的原因吧。”

鸿漾一阵沉默,眼波如水,层层荡开。

宝妈望着鸿漾,慈蔼而哀寞地笑了笑:“爷,我先下去了。”

宝妈抱着一只精致的梳妆盒在水涵的门前停住,屋内的灯火透着门缝虚弱地跳动着,水涵正在一遍一遍练着鸿漾交给她的茶道。宝妈敲门走了进去,水涵毫无察觉,宝妈站在水涵的身后,看着水涵笨拙地端起茶壶,颤颤巍巍地往杯子里斟茶,滚烫的茶水一次又一次溅在她藕白的双手上,她却浑然不觉,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份认真和专注,仿佛是在做着一件多么伟大和了不起的事情。

宝妈笑了笑,将梳妆盒置于桌上,握住水涵的手,说道:“手腕要柔软灵活,应该这样。”她将水涵的食指扣在壶盖上,手腕一挽,壶嘴倾斜,茶水如同一条清湛的水线,顿时充满了茶杯,点滴不漏。

水涵恍然大悟,欣喜地来回效仿着,说道:“谢谢宝妈。”

宝妈望着水涵孩童一般安然满足的笑颜,问道:“起的这么早?还是一夜没睡?”

水涵放下茶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这样来回反复了一夜。她腼腆地笑了笑,问道:“宝妈找我有事吗?”

宝妈摸了摸桌子上的紫砂壶,这些都是鸿漾最最钟爱的东西,宝贝一般,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回来的,平日里除了自己,断不会让其他人去碰的。宝妈深吸了口气,说道:“喜欢这些吗?”

水涵望了眼茶壶,由衷地点了点头:“喜欢。”

宝妈望着水涵,漾在嘴角的那抹笑那样怜悯而幽然:“这里是青楼,你不怕?”

水涵垂头不语。宝妈端详着水涵,五官清秀,眉目如画,唐宋山水一般,一片清明。她拉过水涵的手,坐到梳妆镜前:“来,我为你打扮打扮。”

宝妈将梳妆盒一一打开,满满一屉的翠羽明彆,瑶簪宝珥,好不华美。她取出白玉嵌钻梳慢慢梳理着水涵的乌发,流光波动,绸缎般轻盈。宝妈指端一挽,发髻轻绾,赤金翠凤正中簪上,左边凤抬头,右边金步摇,未熄灭的烛火借着偶尔的堂风雀跃地跳动着,摇曳着菱花铜镜,波光流泻,映着那张略显得稚嫩的脸颊,如落花出尘,清丽别致。

宝妈呆住了,水涵呆住了。黎明前的静寂慢慢沉浮,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宝妈慢慢抚过流光溢彩的金步摇,叹道:“多美啊。”

水涵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宝妈说的是她,还是那发上的金步摇。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波平静,眉宇淡然,不似红尘萌动,却隐隐含着一腔愁怀。

愁怀?水涵的皮骨皆是一抖。不,这缕情绪是属于娘亲婉心的。婉心的愁怀是源于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那么她呢?又是源于何处?婉心吗?……

宝妈神情迷惘,幽幽说道:“这便是浮华,是尘嚣。没有浮华便没有尘嚣,没有尘嚣便没有这万丈红尘,没有那哀鸿遍野的情感纠葛与势力争夺。”

哀鸿遍野?好强烈的字眼。水涵心下一震,她听出了弦音之外的悲凉与感伤。她望向宝妈的眼眸,眸中的水有些干涸,眼角的条条细纹满载着岁月的蹉跎,哀伤落地,无声无息。

水涵:“宝妈……”

宝妈将指尖置于唇畔,示意水涵不要说话。她打开胭脂,为水涵细细涂抹,力道轻柔,尽心尽意:“女人是花,开得再是绚丽,无人驻赏,也是徒劳。然而男人却是风,一阵吹过,万红哀落。女人不能靠着风,待风停花落,便是一世浮华散尽,这便是命,女人的命!”

女人的命?水涵的胸口开始有了一些涌动。这便是命运的初衷与卑微不堪吗?水涵愤愤地拔下头上的金珠银钗,起身说道:“宝妈,天亮了,我去洗脸。”说罢,匆匆走了出去。

水涵如一阵疾风般在廊子上飞速走着,一股莫名的情绪顶在胸口,烦闷,压抑,一股一股地膨胀,挤满了她瘦小的身躯,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正走着,嘭地一下,迎面撞上一个人。水涵踉跄一步,还没有站稳,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的妈呀,这大清早的,谁这么火烧眉毛,赶着投胎去吗?”

水涵站定脚步,连忙说道:“对不起,我……”

被撞的女子揉了揉额头,漂亮的眼睛上下翻飞着水涵:“咦?你是新来的丫头吗?”

水涵抬眼望去,好一个精致的美人啊!那美人见水涵瞪着自己,眉头一皱,纤白的手指在水涵的眼前晃了晃:“喂,你看什么呢?”

水涵回过神,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没撞着你吧?”

女子抖了抖裙摆,颇为不满道:“什么你不你的,我有名有姓,我叫洛烟!”

水涵一怔。洛烟?可是那晚她从楼上望见的那个千娇百媚的烟姑娘?水涵不可置信地望着洛烟,洛烟甩了甩袖子,问道:“喂,你叫呆鹅吗?”

水涵又是一怔:“什么呆鹅?”

洛烟笑得花枝乱颤:“瞧你一副呆呆的样子,不是呆鹅是什么?”

水涵红唇一垂:“我叫水涵,潭水涵!”说完,转身就往后院走。

洛烟笑嘻嘻地跟了上来,拉了拉水涵的袖摆:“喂,你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水涵摇了摇头:“没有。”

洛烟道:“没有?那你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去?”

水涵道:“我要去洗脸。”

洛烟边走边打量着水涵还没有涂抹完整的脸蛋:“洗脸?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洗?”

水涵下意识地用袖子蹭了蹭脸:“我不喜欢。”

洛烟瞥了一眼水涵:“不喜欢?不喜欢干嘛要画成这样?”

水涵从井里提出一桶水:“又不是我自己要画的。”

洛烟用水瓢从木桶中盛出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谁给你画的?”

水涵将剩余的水倒在木盆中:“宝妈。”

“噗!”洛烟将嘴里的一口水结结实实地喷了出去,诧异地打量着水涵:“谁?”

水涵莫名其妙地看着洛烟:“宝妈,怎么了?”

洛烟扯过袖子擦了擦嘴,嘟囔着:“那个老女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老女人?”水涵惊诧地望着洛烟。洛烟一笑,趴在水涵的耳朵边说道:“就是我们这的老鸨,还好你刚才撞到的是我,要是她?哼哼……”

水涵费解地瞥了眼楼上关闭着的窗户,匪夷所思道:“宝妈人很好啊。”

“好!”洛烟白了眼水涵:“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水涵垂下眼,双手沾着井水洗着脸上的胭脂。洛烟叉着要看着水涵,小声问道:“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水涵甩了甩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说女人是花,开得再是绚丽,无人驻赏,也是徒劳。然而男人却是风,一阵吹过,万红哀落。女人不能靠着风,待风停花落,便是一世浮华散尽,这就是女人的命!”

洛烟瞥瞥嘴:“瞧不出来,她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小看她了。”

水涵双手停在半空,斜着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洛烟道:“意思就是她这话说得很好,很对!”

“好?对?”水涵困惑地皱了皱眉。

洛烟咂吧着嘴,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男人在纸醉金迷中贪恋着一世的浮华,不惜散尽万贯家财。女人在一世浮华中布置着纸醉金迷,收敛着黄金白银,这便是世道,横古不变的世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明白,没想到她也看得这么通透!”

水涵哑然,有些震惊地望着洛烟。原来那幔帐之下的柔情翻涌,几多情迷,几多痴醉,最终却都抵不过那万世流通的黄金白银来的真切,来的永恒。就好像那台子上的戏,男唱情,女唱痴,曲终人散,各奔东西,两不相干。

洛烟眼波一横,见水涵又愣住了,不由得敲了她一下:“又想什么呢?”

水涵摇了摇头,洛烟将食指在水涵的眉头上一划,说道:“这么好看的眉毛干嘛总是皱着?小心变得跟那个老女人一样!走,到我房间去坐坐。”

水涵推脱道:“不了,鸿漾说过,不准我下楼来的。”

洛烟道:“鸿漾?你怕他?”

水涵想了想:“不是怕。”

洛烟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不就得了,反正他整天不是待在屋子里,就是到处闲逛,很少露面的,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如果他来找你,我还正要看看他变成什么样了呢!”

水涵想再推辞,然而洛烟的霸道却丝毫不逊色于鸿漾,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连拖待拽地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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