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唱首温柔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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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是我喜欢的词。歌名里喜欢雌雄莫辩的林良乐唱《温柔的慈悲》,林慧萍唱《可以勇敢可以温柔》,99年上电影学院,老洪写张艺谋,我大笔一抡,给他起名叫《温柔的尘埃》——那是我们学报上发的第一篇论文。就连看武侠小说,都喜欢温瑞安笔下的温柔一刀。

我想人通常都是缺什么,就渴望什么。这样说来,我应该跟温柔没太大的关系,所以才总是这么念念叨叨孜孜以求。西北女子,十八岁来了北京,生命里并未有过机会浸染温柔的尘埃。那些浮光片羽,最多只会在开车的时候回想,一个急刹车就可以随时打断。不温柔,偏偏也不够酷,整个人就卡在那儿了,就像装不进小码礼服里的中号姑娘,随时准备给世界交付一个尴尬莫名的表情。

那种尴尬和莫名其妙,你知道,挂在脸上几乎十来年。对谁都想先说句对不起,再补上句没关系,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写的不好?OK我回去改。做女人有问题?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都年轻气盛过,何尝没有骄傲自满的时候,貌似也说过几句“我可能不是好老婆,但肯定是好老师”之类的傻话。后来才发现这俩名词压根没法放一块儿比,能是一码事吗?真够胡闹的。

更何况,好老师其实也算不上。与其说多么喜欢跟学生一起呆着,还不如坦白承认,太寂寞了,不知道可以跟谁呆着。学生嘛,一茬一茬的,几年换一拨,只要人家不烦,我乐得屁颠屁颠。十年下来,身边的孩子从80前换成90后,去钱柜点歌清清楚楚感受得到两边的压抑和忍耐。有次老洪组歌局,我去了,半途逃跑——实在是替所有为了陪我们把张学友当洪湖水浪打浪唱的孩子们尴尬。

歌犹如此,人就不用提了。少年子弟江湖老,身边有人结婚有人生孩子,还有人死了。来来去去,我的微信隔三岔五通知我更新通讯录,每次好像都会有新增名单——可是我不主动打非工作电话很久了。久到我甚至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都忙吧。应该很忙不好打扰吧?方便吗?各种澎湃的不好意思阻碍了表达,无论是对谁,无论思念是否汹涌,我努力独自消化它,在夜里散步,在南国陌生的街道散步,在异国他乡的月亮下散步。这些年,我应该很是想过一些人,很是伤过几回心。我成熟了,我跟谁都没说。虽然我他妈的真想找人说说。可是李宗盛写给他前妻的歌里不都唱了么,“谁又真的关心谁”。还有呢?“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是吧,人人不都这样吗,还抱怨什么呢?

起码还有工作。这一年感觉全部工作就是一个字:改。改到后来,不记得当初为什么出发,究竟是什么需要被表达。很多人说,那是个好剧本。我点点头,是吧?可是我不记得了。我忘掉这些改过一百次的戏,如果拍的不好,我会继续点点头,嗯,我还年轻,下次吧。

自己当然知道,不年轻了,三十六了。入行十四年,二十几部戏,可与人言无二三。还有多少下一次?真有下一次,我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我?我最初为了什么写故事,我最初想写的是什么故事,我现在还行不行?技巧进步了,感情呢?还够真诚吗?还相信自己写的这些破玩意儿吗?那些当初使我一天工作二十小时的热情里除了迫切的出人头地的欲望,总有些是渴望被人听懂被人理解被人找到的寂寞在唱歌吧?现在呢,寂寞还在,渴望还在,人还是那个人吗?

总得真诚面对自己生活吧。爱也好,不爱也好。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总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吧。站在中年的坎上,冷冷看着罹患深度中二病的三十六岁中年妇女跟自己当初网聊成亲的老公大滴流眼泪:“MSN关了!我们的回忆结束了!”对面忙着打游戏的挨踢男震惊不已:“国内没关啊?”

形式大于内容不要紧。但是形式不能等于内容啊。大姐,你们回忆结束很久了好不好。在结束之前你就不用MSN了好不好。文艺青年是种病,咱不能一辈子不好啊。

可是文艺青年的病真好了,咱内心就找到平安了吗。

没处找人问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也许答案不是寻找的,答案是自己跑出来的。在出来之前,只能等待。

只能等待,别无他途。在等待与等待的间隙里,也许我可以唱几首温柔的歌。

你过路也好,留下也好,走掉都好。

总有什么是会被留下来的,就像风留给春天。即使我并不擅长温柔的调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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