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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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坐火车。

上大学的时候,火车上认识人生头一个可以称呼为男朋友的人,我在北京,他在西安。我们每年只见假期那几天。假期结束,拖到不能再拖,开学报道最后一天,他送我去火车站,彼时我尚年幼,却仍然不敢放肆当人泄露感情,招招手,火车快开——哗,火车真的开了,有人追着车跑,有人嚎啕大哭,那都不是我们。我往往目瞪口呆望着身边这样感天动地折腾的小情侣,呆呆问自己,我为什么不哭?我怎么就哭不出来呢?

那一年,我们十九岁。

那个男朋友,平均每隔一周寄来两封信。厚厚的信纸,连写带画,常常超重。每次收到都迫不及待拆开,然后再赶紧迫不及待合上。实在是话不投机,然而没有他,却根本没有别人。如果不是他,在男女比例一比七的艺术院校呆着的青春就更加啥也没有。明明知道不对劲,却怕到不敢承认不对劲。巨蟹女的怂,那时候就彰显无遗。渐渐知道他在西安还有一个前女友,咦,不是前的?啊,怎么仍是现在进行时?那我是什么?这这这,情何以堪。

最后一次见面,我大学快毕业了,在澳门卫视实习。Base在中山。美丽的小城,安逸晴朗的冬日,写字楼下常年卖五块一个的热蛋塔,蓝山咖啡五十块钱一杯。菜鸟张当时是专题组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只卖得起两块一只小雏菊贿赂我们制片人,每天忙着从街头窜到街尾跟卖茶叶的大姐学说中山口音的广东话。我跟我的“男朋友”,我们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就再见了。

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就此就再也见不到面。非典的时候我莫名其妙有了一辆手动挡的车,超级难开,有天我在楼下艰难地倒车,手机忽然响起,我接听,是身在另一个重灾区深圳的他打来,状甚关切地问我是否知道如何预防。我礼貌客气的表达感谢,手机挂断,我“咚”一声撞了全小区最贵的一辆SUV。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理论上我十几年没有换过手机号,如果他那时候找得到我,现在应该依然还找得到,既然没找,那就是不想找了。

我一直骄傲,他不找我,我找他干嘛?其实我偷偷百度人人过无数次他的名字。我只是找不到。这些年,人事更迭,红尘寥寥,我找不到,应该是天意吧。

如果不算中学时代无疾而终的初恋,这个人,算是我回忆录里的第一章。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时光久远,不开心统统忘了,就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他从西安逃票跑来北京看我,我从学校溜出去跟他去看冬天的大海。秦皇岛还是北戴河?二月底的春风依然似剪刀,我坐在嶙峋的防洪堤上被风吹得俨然像个傻丫头——当然搞不好我真的就是——看完了,拉拉手去吃鲅鱼馅饺子,哗,不是不浪漫的。

没什么快乐的回忆,也不算真的什么都没有。百转千回,居然还有回忆。搬家、换男友,结婚,“男朋友”寄来的六十三封信一直用一个破塑料袋装着,再也没打开过,好像也舍不得丢掉。荒唐是荒唐,荒唐里竟仿佛也有颠倒梦想。

一转眼,奔四张了。还是没忘。深夜里看见西三环上绝尘而去的别人的车灯,觉得中年归中年了,该长好的地方还是没长。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么个东西。也许不过是因为恰好打电话给我女学生的前男友,而他恰好正在上火车。他告诉我,她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点冲动,发短信给我已然成婚幸福生活的女学生说,你看你看,不是什么都没有剩下的。

当然我一个字都没发。你们都懂的,我是个相当靠谱的姑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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