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忙与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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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得不知春夏秋冬日与夜。白天已经惨过剃头,夜里总是睡不安生。不知多少夜了,我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窗外天色总是茫茫然的黎明,我要翻个身,抱紧怀里的小毛熊,看着旁边熟睡的胖同学,才能压抑下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噩梦的内容总是差不多的。毒蛇、猛兽、怪模怪样的虫豸。我夜夜奔波在梦里的潘多拉星球,同《第九区》里的大虾人交战逃生。《实习医生格蕾》里说如果人得了绝症,梦境就会提示你,我就纳了闷了,以我这做梦的内容,能得什么绝症呢,莫非是寄生虫吗?

手里在忙的八百件事儿里,跟我自己的饭辙相关的,估计连八件也不到。连我家钟点工都开始对我表示同情的说,“你也太忙了!像你这么忙,得赚多少钱啊?”我苦笑着回答人家说,我这一上午就没忙活一件自己的事儿,一分钱我也赚不到。钟点工接着说,“那别人能赚着钱不?”我点头说,别人行。钟点工就摇头了,说,“那你是图什么啊?”我愣了,仔细寻思半晌,发现完全回答不了“图什么啊”这么艰深繁复的问题。

我在忙什么呢?有一个我没见过面的女导演,把我介绍给了一个我更加不认识的男导演。两位导演都是新人。男导演有个不成熟的剧本想找我改,我推荐了我的学生哈哈。可男导演急了,怕我要跑,见天儿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要跟我“一起谈谈本子”,所以我得看哈哈修改完的剧本,还得去吃一顿提意见的午餐。《杜拉拉》的小说要做宣传推广活动,可电视台编导的电话打到了我们电视剧的制片人那里,于是我要用一天时间去录制一期莫名其妙给别人宣传的节目。再比如就是从前教过的某位学生要出去磕活儿,自己写了东西又怕不成,事先发给我瞅一眼,发完了还跟你说,“赶紧啊张老师,我这边急着呢。”你说这咋整?我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再忙人也得吃饭。于是趁吃饭时候聚会见朋友就成了唯一的放松方式。正好这礼拜研究生时期的同学陈师兄从浙广来北京招生。我跟老洪他们整个宿舍的男同学趁机聚会一次。来的最晚的是一群人里最忙的赵制片人,这位仁兄自打做过《亮剑》,导过《沧海》之后就被我归入了“成功男士”的范畴,我同他自《震撼世界的七日》之后就没有见过面,谁知他居然没啥变化。穿个套头毛衣,从机房溜达着就来了。老洪不必说了,我满含羡慕嫉妒恨的挤兑他是“类型作者电视剧”创作者,新戏也快开机了。浙江金华考来的郑师弟如今是著名剪辑师外加孩子他爹,陈师兄在杭州教了那么多年书,除了头发掉了一半,也当了爹之外,基本无甚变化。一群人把酒(其实是西瓜汁和玉米汁)言欢话当年,陈师兄忽然说起大家刚上电影学院的时候,我经常在课间跑到马路对面的蓟门小区,匆匆忙忙的给《影视同期声》的制片人和编导们发传真——那时候我在那个节目组做文稿统筹打工赚学费,研究生的课太多顾不过来,制片人恩准我用传真把每日串词发过去,工资一样照发,于是我就成了狂奔的巍巍。这一晃眼,十一年过去了。陈师兄拿他带着云南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的微笑说,“张巍,你有今天,从那时候就看出来了。”接着又引申道:“看,大家都走上了当年就看得出来的道路。每个人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都在这生活里过得挺滋润的。真好。”

聊天到晚上十点,终于散了。我还要回家接着赶稿子。在四环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想起白天小丽杨发给我的短信说,她见到一个很像我的女人。那女人的特点是“眉头总是皱着,一脸焦虑”。终于忍不住乐了。十一年了,我居然还在风风火火的奔跑。总是焦虑,总是不耐烦。总是恨不得买个风火轮踩在脚下。总是大嗓门高调浓香水。总是在任何场合有任何机会都会问任何有可能的人说,“哎,我有个戏,你们公司有兴趣么?”我真是……生生不息啊。

不知不觉的,十一年了。我在奔波中过了整整十一年,这样多好,一点不觉得时间有重量。还能跑多久呢?什么时候,才能有平安如江河湖海?

我真的期待那样的平安吗?我自己也并不知道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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