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寄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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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就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打过去,是教钢琴的小姑娘,她焦虑不安地问我,“东城分局你认识人吗?我男朋友昨天酒后驾车被抓了,可能要拘留。我想你们干这行的,总归认识的人多一点”。

真够巧的,昨天晚上我刚跟人交流过酒后驾车谁捞谁的问题。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彼时的答案与现在一样——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都确确实实是个顶没用的人,社交圈简直就谈不上,就算偶尔认识什么人也不会舍得低下我高傲的头颅去求人办事。虽然那高傲简直一文不名,我居然还是颇为以此自诩——这辈子,我没为了我自己的事儿,求过什么人。我简直很难想像将来我有孩子,我要为了他上学而求这个那个,就像现在别人的父母经常对我做的那样。说真的,有时候我尴尬到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替谁尴尬。

硕士毕业那年,我拿着我妈给我的不值钱的字画在某位领导门口徘徊了两个小时,最后也没有进去,落荒而逃地骗我妈说我送了礼。那字画现在还在我书柜的最下一层躺着,时时提醒我是个在现实生活面前多么没用处的人。在我人生所有的重要时刻对我施以援手的人最后统统以被我彻底不联系作为报答——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的理由牵强得可笑,我告诉我自己,我铭记着他们。但是怎么办呢,我尴尬到没办法没事儿就跟人家嘘寒问暖的联系一下。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最没良心喂不熟的白眼狼,这是真的。

不用上钢琴课,我有了个偷来的下午。不想干活,我找出了本严歌苓的《寄居者》来读。书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好看”。我指的是情节的跌宕起伏上的。比起之前的《小姨多鹤》,《寄居者》因为有了第一人称自述的关系显得克制和理所应当。但《寄居者》里的女主角却是自《一个女人的史诗》以来第二个严歌苓笔下能让我找到认同感的女人。不,应该说更有认同感,毕竟除了爱昏头的那几年,我不大会像《史诗》里的女主角那样死乞白赖非要在一个男人的心里烙下痕迹,为此不惜牺牲了青春美丽和其他选择;但自始至终,我跟《寄居者》里的MAY一样,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冒险家。

要用什么词儿来描绘这一类的女冒险家呢。生机勃勃与悲观厌世几乎是同时存在在她们身上的。她们不要做凡人,无论是爱人还是被人爱,她们都要追求那戏剧性的一瞬,为了这一瞬甚至不惜豁出命去。凡是通往Happyending的正常路线全被她们自发自觉地破坏了,但明明又胆小,一点点波浪曲折已经可以足以让她们不想活。事情真的来了,你们看吧,能咬牙坚持到最后的肯定也是她们。她们会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活下去,不管以什么面目,身边是什么样的人,她们总归会活下去,然后继续把日子过成不那么美满却也没办法三言两语就概括掉的一生。

《寄居者》让我最喜欢和最讨厌的都是结尾。真麻烦,我在1/处就猜出了结局,然后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实现,简直几乎不耐烦。

然而。我是说然而。MAY最终没有跟任何一位男主角做成寻常夫妻。严歌苓在这里表现了她比通常的好莱坞编剧高明的地方。MAY不是卡门。《寄居者》也并不纯然是一部关于爱情的小说。从《小姨多鹤》甚至更早的《金陵十三钗》开始的关于为什么总是有一些人觉得自己有权利去欺负另一群人的诘问越发的气急败坏。可就是在这随便的笔锋一转里,她仍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MAY自始自终保持了无家可归的灵魂。

有些时候,我们管这样的灵魂叫做自由。另外的一些时候,它们没有这样优美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份或者不靠谱、没长性。可是,如果可能,哪个女人没有一个这样的灵魂呢。它们寄居在某些叫做男人爱情婚姻的土地上,无论多长多久,都一样。它们不是居民,不是过客。它们是自己也不知道会呆多久,土地也不知道能容它们多久。

就像这本书的结尾一样,这是最沮丧的部分,同样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所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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