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丹青不知老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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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电影学院的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希区柯克的《鸟》会被算作是惊悚片。我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吓人。不就是鸟吗,啥了不起的。鬼呀僵尸呀什么的,那才吓人呢。

我爹上午来了北京,迄今不到三个半小时。现在我脑袋前就像飞过一千只惊鸟,刷刷地啄得脑门儿疼。然后最惨的是我还不能跟胖同学抱怨,他早上一听说我爹要来,吓得连声说晚上要晚点回来,碰到这种没义气的非同盟军,我除了郁闷,还能说啥呢?

其实我爹是个挺好的老头儿。说话幽默风趣,为人善良可亲,兴趣广泛,眼界开阔,堂堂三级教授,一代秦汉史学界的著名学者。文能吹黑管不走调,武能自学电脑拆装卸,括弧,坏了不管。打小我的同学们都喜欢他远超过我妈。但是不知道为啥,我跟他,尤其是成年以后,简直就像是贴错门神,气场倒错,彻底没法儿一块生活。我试过,极限一般是七天,每次只要超过七天,不是我要从西安被赶走,就是我抑郁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熟悉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跟我爹的文武斗,起初他们也以为我只是不孝顺,于是就劝我,“对老爷子好一点啊!”结果来我家拉过几次架之后,就纷纷沉默了——我真的不是对他不好,我跟他一样,都是不知道要怎么对对方好,才是真的好。

从一早上起床,我看着我娘,像带着个孩子似的,被我爹支使得团团转。我爹穿得多,于是就抱怨北京的天气不好——太热。在物业办过户手续,把客服小姑娘都说傻眼儿了——同一件事,人家跟他说三遍,过了一秒钟,能原地满血复活,再问一次。房都买了,又开始抱怨物业费太贵,用来做比较的例子都是西安或者海南的房子。我忍无可忍地说:“爹,这是北京,全国人民的北京,连北京人民都抱怨房价贵的北京,再说你抱怨纠缠有啥用,除了浪费时间,难道人家物业会给你便宜一毛钱吗?”话音没落,俺娘就急了——每次都是这样,永远也都是这样,我拍我爹,我娘拍我。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坐在物业客服部的椅子上,大脑飞快运转,心想我能给谁发短信呢,谁呢谁呢谁呢,反正肯定不能是胖同学,不然他该更不回家了;我又没什么闺蜜;总不见得是学生——最后,我发给了老洪。老洪回我说,小张同学,你真的可以写家庭伦理剧了。

早上打开邮箱,发现我做编审的那部戏的制片人把意见发来了。制片人阿姨出生于1949年,跟我爹一个岁数。至今保养得很好,从身材看,最多也就像五十出头的人。可是那意见写的吧……直接就给我看劈了。我怀疑她和她请的策划十年来没跟任何一个70后以下岁数的编剧合作过了。我尚且如此,可怜的80后编剧小盆友们就别提多抓狂了,简直恨不得声泪俱下问我,“张老师,咱们真的要按她们的意见改吗?”我一边安抚着80后,一边抑郁地想着,人都是会老的。可是要维持对老人的尊敬,同时维护老人的尊严,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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