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发光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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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基督徒,但是却特别喜欢一首基督徒写给自己孩子的歌。信了主之后的马兆骏有次接受采访说,我要告诉小孩子,我们是有主的人,我们是盼望的人,所以我们不用惧怕死亡。大意如此吧,后来,就有了这首《发光如星》。

“满天星星都在对我微笑,为我每个夜空闪耀;温暖我心使我全灵明亮,引我行在回家路上;我不害怕无论路多崎岖,知道不远梦要实现……”看看这歌词,有没有被击中的感觉?还孤独吗?仍然恐惧?别怕,有人陪着你,无论怎么样也不会放弃你。那样满满当当的确信感,如果还不能被叫做幸福,还有什么配得上这个词。

这样的确信,就像确信向后倒下一定会被接住,在我过去的人生里,只对母亲发生过。其他人,无论曾经是多么亲厚的朋友、爱人、孩子,我都不敢说,他们不会离开我,正如我不会离开他们。

因为不相信,所以也确实真的没发生过。过去三十多年,一路走一路丢失,一路走一路越来越不相信会发生。三十五岁那年,我是个聪明的中年人,有一张怀疑一切的不年轻的脸,严重失眠,刚换了第三个心理医生并且默默地打算换第四个,孩子一岁七个月,有一段濒于破裂却因为恐惧而不敢破裂的婚姻。我在人前假装文采风流,在人后风流云散,一身都是玻璃碎渣,既刺自己也刺别人,并且,不相信还会有被修复的可能。

我就是这样去上的学。去之前心理医生问我,你到底要干嘛去?我认真的想了想告诉她,我打算去寻找不一样的可能性。作为一个从来都是靠直觉生活的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那儿会让我的人生发生某些不可思议的变化,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医生摇头表示不理解,别说她了,身边其他人说得更直接:“你是奔着田朴珺找王石那思路去的吧!”开始还解释,我上的不是长江。我作为一个写职场剧的编剧,我天天在学校家里我能编什么靠谱的戏啊!后来面对的那种了然于胸的讽刺微笑多了,干脆懒得解释了,点点头大方承认,对对对,我要是真能被潜规则了也挺给中国女编剧争光的,从此成功男士的家庭组合除了女演员还多一个编剧选项,真是编剧在资本市场受到青睐的最佳代言人啊。

去的头一年,什么也没发生。不但没发生,简直还有点失望。这都一帮什么人啊!男的距离偶像剧里的高富帅差着六环的距离,女的也不像传说中的白富美呀,一个个也没见拎birkin开跑车炫名表的,工作起来比我还不要命还像爷们儿,就拿我们班为数不多几个有绯闻的冬红来说吧,有次我跟她打一辆车从上地坐到西四环,少说十几公里路加上堵车,我们共处了整整四十几分钟,这姐姐打一工作电话愣没挂断!我们班男生为什么非得前仆后继的喜欢她呀?瘦得麻杆似的,明明在高大上的时尚大厦上班,说话办事怎么一点没有时尚达人那种“冬天不许穿秋裤”那种高冷感呢?还有另一个法国回来拿过四个也不五个硕士学位的律师文侠,法国耶!您不应该优雅地叼根烟拿杯香槟一生都带着对转角遇到爱的期盼天天画着一丝不苟的妆迷倒众生吗?您这不烟不酒回家路上就卸妆到家就睡衣带儿子是几个意思啊?你们严重破坏了我对商学院女生的期待好吗?哪有田朴珺啊,更遑论邓文迪了,我看简直各个都是刘慧芳加李素丽。除了能干点赚钱多点漂亮点,这帮女同学没一个能编爱情+传奇剧,我转型梁凤仪至此是彻底无望了。

失望吧?还有更失望的。田朴珺总得找王石吧,谈恋爱总得两个人配合吧。放眼一看,我们班五十来个大老爷们,头一年就一个单身,还光速找了个90后婚了。弄个班级微信群,一到周末,不是晒儿子的,就是晒闺女的,还有晒第二个儿子第三个闺女的!除了超级奶爸,还外加超怂,比如我们班另一个男律师吧,叫德林。平常聊天那是经常能把女同学聊到面红耳赤不好意思接话的一个主儿,有次晚上八点多,一群人下了课驱车行至南城某神秘小院儿吃私房菜,酒过三巡聊起一个隔壁班美女,马上就有人要打电话约她前来,平常聊天最爱跟美女拉拉扯扯的德林忽然伸手按住了那部电话。不但按住了,还一脸真诚带着河南口音说:“这么晚了,给女同学打电话叫人家出来不大好!”哗,瞬间把自己的形象从《法制人生》的四版拉到了一版。再比如平常看起来人老心不老的树公,打自我介绍起就撺掇女同学叫他“老公”,可结果呢?我倒是有幸跟他在某高大上韩国餐厅单独约会过。六点的饭局,七点他已经把我送到家楼下了。就一个小时啊,连吃饭带聊工作家庭带心灵鸡汤啊,这速度只有X战警能比吧?更别提我们班那个叫范寅的家伙了,亏他还是双子座!简直太给我认识的情圣星座双子丢人了!话说,曾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心机深沉的我拎着箱子跟他一起坐着飞机奔去了上海,我们深情款款的一起躺在头等舱(p.s.为了跟这种高级金融男坐一块儿我处心积虑多花了多少冤枉钱啊!)喝了一杯飞机上送的红酒,自拍发全班造舆论,然后,飞机到了上海,他真的叫了司机开了一辆豁高级的奔驰商务车把我送到了酒店,眼看事情就要奔着王功权私奔的方向而去的那一瞬间,我们说了再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个月后,我们在北京再次相见,怀着深沉而刻骨的相思,坐着他的真爱石军的车,一骑如尘开到了簋街,三个人怀着无以言表的复杂思绪,一口气吃了八斤牛蛙。八斤啊!我得减多久的肥才能把这八斤给减掉啊?更别提还有麻酱小料和大罐可乐呢!你们中欧男生就是这样对待女同学的吗?请问什么人可以当着八斤牛蛙发展绯闻?另外作为我的老乡你敢不抢我的可乐吗?

至此我的中欧生涯全面溃败。没有绯闻,没有房卡,没有高富帅和白富美的素材让我取之不竭,开学两个月不到,我就跟一个号称管着三万员工的北汽老总老叶因为喝酒翻了脸,每个月上课都有那么四天心情非常don,Timeandtimeagain,Iaskmyself,问自己是否应该退学闹太套?这上课教的都是啥啊,会计!各种会计!身为一个人民教师,我把我最讨厌的学生干过的事儿全学会了,我共计在课堂上打开过暴走、睡觉、发呆、聊手机、自拍外加美图秀秀抑郁外加躁狂等等模式,现在想想,中欧的老师涵养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我自己的老师我早拿板擦砸那姑娘了。这时候,居然也还是之前那帮看起来没故事的人向我走上前一步,那个特爱打工作电话的许冬红有次跟我一个组,她按着全组8点不写完作业不许出去吃饭,连叫pizza都不行,好容易作业搞完了,她问我,你会了没,我再给你讲一遍?

同志们,啥叫累觉不爱啊!能跟这样的姑娘传绯闻,那非得是受虐型人格天蝎男啊!嘿,那谁,说你呢!再请我吃八斤牛蛙我就封口,怎么样?

大半年刷刷的过去,60°小组我被俩行业千差万别的小伙子收留,结果好容易讨论一次还是我皱着眉头问他们,你们说我到底要拿我家挨踢男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得离婚了呀!有一个叫李云晓的也是干挨踢的哥深沉的吐了口烟圈说,“巍啊,我这儿有一包泰山给女士做的烟,你要不要尝尝?”得,我家务事没整明白,60没搞清楚,戒了好几年的烟倒复吸了。他们对我……实在是……很挨踢……

入学一整年的时候,我们班里足足十个人一起去了台湾。有个央视的家伙叫王世杰,他仗着自己是搞文化的,老冒充文化人,人家都听讲座呢,他折腾我们一群人包车跑到新北的莺歌去看瓷器。结果我跟不打游击的李向阳一家家去逛那些小作坊,边逛边听他给我讲他如何跟“我嫂子”斗智斗勇去景德镇买瓷器的趣事,那真是台湾上课的日子里最愉快的一个下午。

选修课了,大家狼奔豸突,四散奔逃。微信群里每天就剩几个坏人瞎聊天,我不关心谁在创业,也不知道别的课题组都在干嘛,反正我们组都在各忙各的。我去了趟摩洛哥,渐渐跟摩洛哥群的女朋友们聚会次数远多于自己班。有人问起,我就一脸羡慕地说,啊呀我们班为什么一点都不亲啊!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跟没上学时候一样,一门心思地沉溺在自己的宇宙洪荒里,压根顾不上看别人。影影绰绰的,我也知道有一群人在跑戈壁,我去南昌开会也见过A队的种子邹君平,去青岛玩儿的时候也错过了B队的吉星星,但说实话,他们到底在干嘛,我既不清楚也不关心。我终于换了心理医生。我觉得我很焦虑,试着学习跟失眠当朋友,试着说服自己离婚或者不离婚,但是每个努力都不成功。睡不着的时候我大概也想过,我有这样一个班的同学,如果我就这样在夜里阖然长逝估计他们会捐款救助我儿子,然而他们究竟是谁,他们会在意我是谁吗?以后他们除了是我的某一个熟人,他们究竟在我生命中占据什么位置?

太累了,想不明白。

两年里去上海开会七八次,一次也没找过范寅。我要跟他说什么呢?吃一顿饭还要找话题好累啊,不如不要麻烦人家。就这样,我连最后一个绯闻男友都疏远了。如果没有意外,我会就这样毕业,生命继续,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好不坏不惊不喜。班主任转发了别人的毕业札记,敏感的文艺女青年杨老师也觉得我们班是个不亲密的班级,于是在朋友圈玻璃心的感叹。我跟李向阳冲出去安慰她,我拍胸脯许下承诺,不就是个抒情散文嘛,我给你写一个!拍过胸脯才后悔,情这东西,必须是真的才动人。我有吗?

于是一路走到最后。就像所有压抑了八十分钟的文艺电影,最后一幕的抒情通常来得让人经受不住。我们就差没喊着“OhCaptain!MyCaptain!”踩上桌子了。在整整两年里每天在微信群里瞎扯的大胖老爷们们集体擦眼泪的一幕太惊人了,以至于我实在没法描述。我在最后一节课被福州姐姐林岚喊上台去做课程总结——说真的我万万没想到我此生竟然会在一门谈论幸福的课程结尾去做总结——在那奇妙到几乎眩晕的一刻,我很丢人地失忆了。我不记得我说了啥,也不记得我本来想说啥。我只是非常确认,这些人,有他们,我很幸福的。

就是这些根本不表达也爱表达感情的男人。这些把大部分精力献给家庭同时也爱着世界和自己的女人。就是这些跟我一样可能也在漫长的黑暗来临的时候渴望过温暖光明的人。就是这些最终发光如星照亮了我的人们。

就是他们。就是她们。就在我头顶,就在我身旁。确认了,稳稳的。

也许还会有孤独的一天。那时候问问自己,有过好日子吗?

有过的。

有多好?

好得就像被神应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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