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过年出了正月，天气开始转暖，学校操场摆出了撤乡并校后剩下的破桌烂凳，坐满了全村男女众人。从城里回来的曹向东全额收购了两台大马力拖拉机，把钱当场补分给大家。他宣读了小弟给草拟的关于整个河套土地改造耕种方案，得到所有参会人极大的赞同。仅就投资一项，如果按租地论，别说一家掏不出那些钱，就是全村人摞紧两年裤腰带，也难以实现全部栽上水稻。这样拿出土地参股，交由曹向东统一经营，坐等秋后按股分红何乐而不为。二玲子后到会场，提出辞去村委会主任的职务，那么就要提前重新选举，大家还想推选曹向东。曹向东态度坚决，不能接受大家的好意。因为他是投资方，涉嫌与大家争利。他推荐了二渣子，人们没有异议一致举手通过，不必投票。为了确保当年如期完成水稻的栽种，面对一种崭新的耕种模式，代表村民方的二渣子和代表投资方的曹向东会议当场就进行了协商，着手筹备具体事宜，也动员大家积极参与，群情振奋。

老秘书外出看病，走时是活人，回来变成儿女怀中捧着的骨灰盒。根据他生前嘱托，儿女来村里商量安葬之事并交回那两亩多地。二渣子理当答应，没有老秘书哪有河套大片的土地，眼下筹划的万亩水田，何况深埋的骨灰并不影响将来种地。令他感到为难的是那点地可咋种呢？如果给一家种十家有意见。清明将至，土地开化，酝酿几天后，二玲子说出一句感人的话：给二渣子种吧！他的地少，河套分地还是少，让他多少增加点收入，屁股上还挂着饥荒呢。听到这话谁家还好意思去争那几镐地种！二渣子听说后十分激动，拿什么感谢村里人的信任和支持？决定让出自己的宅基地，扒掉老房子，效仿城里的公园给大伙建一个休息娱乐之所。可是，他没钱，村里也没钱，那么等鲍国平来后给作个大体设计，分期逐步实施吧。清明这天，老秘书子女来安葬骨灰，二渣子阻止了把骨灰埋进地里，而是深埋在村中未来公园中。子女们当然高兴，并且深感殊荣，表示愿意为公园筹建捐出一点钱。二渣子虽然缺钱，可不敢欣然接受，因为他心中还装着另外一件事。已退休的于新年后和曹向东一起回来了，同时带来母亲的骨灰，想在村中土地里任凭有个地方安葬。二渣子不能不答应，老太太生前或许没有意愿将自己的财产用来改变全村未来发展方向，但没有她的这笔钱绝对做不到直接促使现实状况发生变化，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走向。因此，老太太和老秘书一样应得到全村人的敬仰和缅怀，这也是触动他采用产权置换的方式决心建村中公园另一个重要诱因。如果他接受老秘书子女的捐赠，无疑也向于新伸出了双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觉得都不合适。他对老秘书子女说：公园怎么建目前村里还没具体商量，钱暂时不能接收，将来或许能接受一些所需实物的馈赠。

二玲子看到有人趁冻刨坑栽树，两具骨灰埋到村里，不由想到老会计的骨灰还寄存在火葬厂，要等天暖地化时与老伴儿去合葬；为了显示她是个孝顺子女，不如借机把公婆改葬在公园里。她来找四虎子说明意图，四虎子也乐得逢年过节给父母烧纸方便，总比上山只为看一眼那个没用的坟头强，同意去找二渣子提出请求。二渣子没理由不同意，但也犯了难，如果村民们死了照此埋下去，何日是个头？以后定要立下一个规矩。埋完骨灰栽好树，四虎子看着从一家买来三棵相似的树直挠脑袋，若以后再有树栽进来，可别乱了套，给爹妈烧纸时万一找错地方，岂不认错了爹！他的担心二渣子也乐了，谁能总帮他记着爹在哪儿？他二人开车上山挑了几块比较中意的石头，到邻村找石匠打算给老会计刻个碑。拉来的石头本是让石匠选一块合适的用，其余两块顺手也就丢弃了，但二渣子又改了主意，好事不如做到底，给另两棵树下也立块石头吧！都錾刻上名字更利于人们铭记，也让哪些后来者少开尊口。二渣子掏出手机向于新询问老太太尊贵名姓，于新受宠若惊，安葬母亲无非是对亡灵的一丝慰藉，这里的山山水水，立足之地都不属于母亲，何谈还要立碑。她再次感谢二渣子，感谢全体村民，哪里还敢让母亲承受后人的景仰，说啥也不肯告诉名字。这样一来，四虎子也不好把老爹的名字刻上去。老石匠眼看到手的活儿要没戏，凭经验忙于策划，何不每块石头上刻一句话。俩个傻小子更发愁了，平常话挺多，这会儿一句话却没有了，刻上去还要按字数算钱。三个臭皮匠经过充分讨论，二渣子拿起粉笔头，在石头上写下‘一个有钱的老太太’，又改成‘一位有钱的人’，接着在另两块石头上写了‘一位公正的人’，‘一位为民的人’。虽说二渣子写的字体与名家书法不可同日而语，但比四虎子写的还算端正，因此得到狐朋狗友一个劲儿的报好！老石匠也乐了，因字笔体简单，给他们打了三个字的折。

曹向东买了几台插秧机，直接运卸到砂场帐篷边。这里已堆放红砖石头等建筑材料，将要盖一座永久性的房子，待砂场改鱼塘后长期住人，也用于稻田育秧及稻田看水时有人来往落脚。这两样活四虎子都愿干，已答应常住这里。曹向东回到坝上，见自家地里几棚稻秧已透出绿色。从这里看去，日夜不停的勾机可着劲在挖水渠，两台大马力奔驰着翻粑土地，铲车平整着畦田；更多的人挥舞铁锹，或者说全村的劳力主动地分散开，修补机车不宜干的边角小活；二渣子与聘请的技术员，还在把红色的标识插进荒地里，引导机械往前继续耕作；辛中良与二玲子仔细丈量每一分可插播的土地；白亮亮的水顺着沟渠在地里像血管似的流淌，修整好的个别地块已开始泡田。如此壮观的场面久违啦！也期待得太久。曹向东有些壮怀激荡，心潮澎湃。他想秋后还需两台大型收割机。二弟开车停在他身边，车上几只油桶东倒西歪，这是又一次给作业的农机注满油回来。他拉开车门上车。

鲍国平推着儿童车，一边逗弄车里二弟的孩子，一边察看大礼堂；回想哪里是承重部分，便于把它维修改造成大米加工厂。定购加工大米的设备安装图纸已先期寄到，他要稳妥地给予充分考虑。曹向东下车紧走几步，赶上前去伸出双手与鲍国平相握，无须热情的摇动，四目相对，没有嘘寒问暖，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相信大礼堂经过鲍国平的维修，会呈现出当年的光彩；当传出机械的鸣响，充满与当年别样的生机。鲍国平一手扶着儿童车，一手拉着曹向东端详，也老啦！但眉宇间英豪之气尚在，多说什么祝贺鼓励的话都显苍白。他会把大礼堂修饰一新，也像房建喜他们修生产队五间房那样，采用新式喷涂技术，把大礼堂装扮得砖红瓦亮，让这两座建筑，成为他永生的记忆。二弟后下车，接管了孩子。他照顾好表叔的同时，还要全程参与房子的维修和设备安装；未来生产时设备不可能不出毛病，他将成为不可缺的修理工。

辛中良在河套里开的地被收回，得到了曹向东补偿的机耕费；按人口又重新分了地，亩数当然不足以和原先比。虽然他把大礼堂转给了曹向东，但还是反悔了，不想打折而要抵帐的全价。曹向东想一下，没给他涨价也没付现金，而是让他按价入股，这样在土地股之外他又能多分得了一份利益。钱总要花完，股利却长存，他没了话说。曹向东也借机收回承诺，不让他管理加工厂了，而是建议继续担任村里会计。这回可是一手托几家，帐目要分毫不差，他无可奈何。因为曹向东也跟他说了小弟挂职即将届满，已正式提出辞职，将回来接管水稻产供销全过程；虽然目前还在淀粉厂上班，但已着手把曹向东的空壳公司重新注册成实业股份公司，为将来生产出的大米申请‘老榆树’商标，所有这一切辛中良他管理不过来。

于新回到村里当晚，就拉上曹向东去看了尤梅。俩人相见，百感交集，似有千言，却无从说起。曾同是曹家媳妇，对曹家的感情熟轻熟重，无法权衡，曹家对俩人也无言优劣。靠什么维系着俩人的情感，苦辣酸甜，五味杂陈。令于新不敢相忘的是曹家最困难时自己离开而尤梅却嫁入，她相助小弟，或因尤梅；或因小弟，今天她还想帮助尤梅，却遭到了婉拒。她感到欣慰的是尤梅有了一个好归宿，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也就不想再去打扰尤梅平静的生活了。风和日丽的初夏，她走进阔别的校园，老丫听从英子的劝告，为给孩子晒太阳，抱着孩子也相随。校园内当年栽下的树已经成荫，后续补栽的树也已长大，几个学前孩子正在操场玩耍。光滑的爬杆是否还坚固，秋千的绳索是否还牢靠，幸好孩子们爬得并不高，荡得也不快，底下留存的沙子还足以保证安全。当年村里的孩子们从学会走路对她就不陌生，上学后或顽皮或娇羞叫上一声‘于老师’，而眼下几个孩子已到了学前年龄，却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老丫，天真的眼神里几分警觉地看着她俩，不肯大声说上一句话。她无意走到教室窗下，张望了几间教室，没有一丝回响，曾经多么自豪的学校就这么空闲起来！那边传来老丫和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双方已玩得火热。她设想自己若能开个学前班也好，教孩子们一些学前知识，那些知识对于人的一生或许无足轻重，但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又是多么重要。她的子女已长大，或许不同意她的想法，不支持她的行为；他们没有她的经历，缺少日久他乡即故乡的感知，她也不想离开孩子太久太远，让孩子为她担优。老丫若能在村里长住下来，开办个学前班留住她，未尝不是好事。毋庸置疑，老丫没有相应的资质，会遇到很多麻烦和障碍，但那些手捧一大堆来路不明证书的人又有几人愿意来乡下办个学前班？村里又怎能养活得起！只要老丫有颗爱心就足够了。诚然村中学前的孩子或许不足以养活老丫，但在未来的日子里，可否考虑吸纳一些老人加入进来，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曾想过来乡下养老，像目前的婶婆及将来的尤梅和二渣子，老及所养，两下里可相互照应，既乐在其中，又增加了老丫的收入。柱子妈拿件孩子衣服赶来，又恋恋往回走，叫她们也早点回去，这使她增添了信心，回去和曹向东要商量此事。曹向东请的技术员就是经验丰富脚踏实地的农民，坚决不用哪些养尊处优头上满是光环嘴里胡说八道所谓的农业专家

插播完毕的稻田一派葱绿，喷施过农药的大田苗齐苗壮，二渣子经历了一个最忙的春天，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他和尤梅把果树剪下的残枝拽到地边，待干后拉回家烧火，不小心一节干枝划过他的脸，留下一线血痕；尤梅给轻拭后，笑看他说，明天去四虎子家帮忙，被人见了说啥？他敢说被媳妇挠了，但没人相信！他多想也轻轻地摸摸她的脸，尤梅微扬起头，轻合双眼，让阳光尽情温暖红润的脸。她拉下他的手，坦露出腕上的手镯，他这才注意到她还穿着不多见的新内衣。刚才还轻唤一声姐，以示他有多么听话，这会儿又调皮地拉起她的双手，要让一对手镯同时闪光，而其中一腕上意外地呈露出一只温润的玉镯。老榆树那边传来喜鹊的叫声，她反握起他的手一同走过繁花盛开的果树地。

四虎子将要到河套住上新房，不想让在家的老婆孩子仍住旧房，所以请人扒去老房子，要在原地盖起新房。老房子是英子出生地，她用手机拍照留念；待新房子起梁时她又拍了照，其中有几个画面一双燕子被照了下来。她无事时练习使用电脑，不慎将这一组照相传播网上，不知被哪个好事之徒看见给附上一首打油诗：

单线栖双燕，

静侯春忙人。

少怨拆旧屋，

多喜筑新巢。

修改版及后续部分待传，敬请关注，在此一并致谢网友的陪伴及留言！

怀念陈忠实！

剁手剪贴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