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十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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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下)

小弟和英子结婚了,尽邀了双方所有亲朋。城里热闹的饭厅,宽大的屏幕上新奇地传送着鲍国平同步祝贺视频,他因年纪大畏寒不能亲临现场,待春暖花开时一定到来。家里空荡荡的屋内,二玲子独自流泪,连英子爸也去送亲了。随着形势的发展,兴起了娘家父母一同去陪送女儿举行婚礼,这让她不可理解,女儿是身上掉下的肉,别看平时争争吵吵,到真的离开身旁这天,难以割舍的酸楚怎能高兴起来。尽管如此,她也不是不可以去,之所以坚决不去,除了小弟和英子向外人说话,还因为看不得英子挺着肚子穿婚纱。嫁的是姑娘,却成了媳妇,她觉得当妈的丢人。这话又不能对女儿明说,她憋屈!她准备了给女儿压兜和女婿改口钱,英子有气不要,让她把钱给二渣子,两间卫生室连买带修的钱还没给呢!结果钱在兜里没敢掏出来。女儿流着眼泪空手走了,女婿正正经经叫了妈,没有领受到她的情意空手领走了女儿,她心酸!收拾完送亲的人们走后屋里留下的零乱,她抹干眼泪,拿上钥匙走出家门。

五间房门窗红联喜字,小弟从这里出发迎娶英子,因为尤梅住在这儿,也算是他的家,所以临走时坚持燃放了鞭炮。二玲子踏着残红碎纸进院,空中硝烟散去,似乎还弥漫着火药味。她开了卫生室门,进屋先摸一下房建喜给装的暖气片,尚有余温。墙上挂着未食言的四虎两口子给买的液晶电视,比她的老电视不知要好多少,她抚在上面的手不忍离开。推开屋内互通的门,进入中间水房,她敲敲储水罐,发出陈闷声音,说明未缺水。打开炉盖儿,里面忽闪着残火,她拿铲子给锅炉添满了煤。水房不能上冻,那样会影响全村人用水。过另一扇室内门,就进尤梅住的两间屋了,尽管她手上也有这边外开门的钥匙,但进了屋就用不上了。屋内一样粉白的墙壁,一样的阳光照进来,一样装有暖气,给她的感觉却是空寂和冷清。室内物品充其量不过是俩个人放在一起的日常生活简单所需,她掏出钱来都觉得无处可放,那一对箱子还挂着锁。她回到卫生室这边来,摆满药品的货架不宜放钱,把钱塞进英子崭新的被子里。她想英子哪天回来睡觉,发现这钱能明白来历及她的用意知道该给谁。

小年的早晨,尤梅比往日提早起来,像怕看见自己新穿的内衣似的,直到穿好外衣才破例不得不开灯。入冬后她已习惯了每天做的第一件事是掏尽锅炉里的灰,把灰倒到外边去的同时,顺便把煤带进屋来,点燃锅炉。夜里飘过一点清雪,她并没急于去外边打扫,看到炉火慢慢燃起,把烧水壶灌满水坐到炉子上。保温瓶里的剩水倒进脸盆,她细心梳洗一下,开始准备饭菜了。二渣子从小弟结婚后没再回来过,今天该回来吧?他夜晚给工地看护现场,说是不冷,有时也会进屋暖和一下,可是能不冷吗!尽管到了立春,气温不那么低,但寒风仍旧刺骨,让他进屋赶紧吃口热饭,使冻僵的身子能从里往外快些舒缓过来。她拿出头几天就预备下的菜,把饭菜基本做好,可二渣子还没回来。她手扶门框,透过双层玻璃看到太阳已露出半张脸,傻想了一会儿,不会不回来吧?小弟结婚那天他早就进屋了!她换上小弟结婚时穿过的新棉衣,到外边拿起扫帚,薄薄的一层雪,一直扫到大门外,向村中张望,仍不见二渣子身影。她回到房前,把卫生室这边也扫了。英子婚后和小弟住在房建喜那里的新房,有了病人她回来住过几次,虽说时间不多,倒是没少教她怎么卖药;俩人今天也不一定回来,即使回来也是二玲子叫过去吃饭!她猛然听到烧水壶的叫声,扔下扫帚忙冲进屋去。她提起水壶而不是马上灌水,另一只手急忙伸向墙上的按钮,红灯灭绿灯亮起,表示水泵运转正常,备用泵不必应急;随后听到水管传来进水声,接着储水罐里哗哗响。正是早晨用水高蜂时,水浮标记已到了罐顶。她关了灯才灌水,地上的保温瓶发出嗡嗡声。她的泪无声地滴落到烧水壶上,一滴一滴慢慢化成了水汽。二渣子不回来了,走啦!买房又按自来水而欠下的饥荒他要还。他年前要赶到另一工地去,一人干两个人的活儿,一个假日期间就可挣到一个多月的工钱;这里的活虽轻闲,可挣钱少,这些话他说过,跟她说的!是安慰她,还是小弟结婚他没随上一分钱的礼感到难为情?灌完水,关了水泵,炉火的烘烤室内有了热度,她撤去桌上一付碗筷,也收起一瓶酒和杯子。她没能留住他,她是怕欠人家钱,可更不怕还饥荒,过年后有了闲工夫,她可以卖糖葫芦,一年还不上两年。明年的地也多了,又有水费可收,几下挣钱还一处饥荒,怕什么?外面有稀落的鞭炮声响起,声声炸碎了她的心,任凭止不住的眼泪尽情地流。

四虎俩口子夏季的羊虽说没养成,可春天心气正盛时养的鸡鸭鹅活蹦乱跳却长了一年,把预备过年吃的,该杀的杀,该宰的宰。屋内热气熏天,褪毛清膛,即使不炖肉,杂碎也会有半盆,足够吃一顿了。四虎媳妇双手带血,把心肝肺扔进盆里,听到一声鞭炮响,先问四虎子几点了?各家大量用水的时候过去了吧!又巴巴地向里屋看上一眼说:‘小公主,你可真是公主啊!脸洗半天,头还没梳完呢?再等一会儿你干妈把饭都做好了;快去,叫她上咱这儿来吃。’

小公主对着镜子急捌饬两下头,扔下梳子,穿上羽绒服,抿上怀儿走了;走的慢回来却快,敞着怀儿耳朵冻通红,嘴上呼着凉气拉着长声说:

‘妈呀,我干妈哭啦!不来。’

‘咋!哭啥?’

四虎媳妇不解地看着四虎子;四虎子坐个小板凳,守着开水盆,揪嘴吹热气,双手紧忙活,转问小公主:

‘你二叔回来了吗?他最爱吃这些玩意儿了。’

‘没看见。’

‘没看见?是没回来,还是一一’

‘屋里没有。’

四虎媳妇把菜刀扔到菜板上‘咣浪’一声,也许是平生最机灵的一次,她说:‘呀!她俩不会有啥事吧?’同时拳着双手在围裙上翻蹭,像花儿似的。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四虎子把盆中热水里的鸭子翻过来掰嘴的硬壳。

‘你不去?’

‘你们老娘们儿的事,我去干啥。’

‘你那个死二渣子,我能整得了?’

四虎子屁股上挨了一脚,双手沾着鸭毛站起来。

最寒冷季已经过去,工地或许不缺打更之人,但施工局另一处工地面临着春节放假而即将紧缺技术娴熟的工人,又一次发出预告,有愿驰援者事先做好准备。二渣子思虑再三,决定动身赶往;经过电话预订,小年这天终于有了车票,否者再迟也就没有前去的必要了。早晨他把自己专属的两套沉重工具捆绑进行李里,拿过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可给谁打呢?最应该告诉一声的人接不到电话,打给他人还有什么意义!他迟缓地装起手机,扛上行李箱走出工区大门。通往城里的街道清冷寂静,新修的柏油马路宽扩平整。他放下硕大的行李箱抽出拉杆拖着走,身后留下一串脚印和两道碾压的轮痕;用钱时房建喜给他一张银行卡,归还时他记下了卡号,以后挣钱会不断地打到里面,或许有多出来那一天,喜子应该知道给谁送去。手机催响,他掏出察看,是二弟的号码,不敢接听,又不忍关掉,任凭响到盲音;接着呼叫声又起,同样的一个号码会不断打来,他狠心地挂断并关停了手机。别了,心爱的女人!为你而回,为你而走,他心满意足!从此以后,他们或将永远走不到一起,或将永不见面,他脚下的路或将更加漫长。因为没了家的方向,也就没了家的距离。冬日的晨阳,开始露出大红脸,看似那么近;马路上擦粉般的新雪,逐渐折射出缤纷的色彩,跃动耀眼的光芒;红色转变为光辉的太阳,越升越高。突然一辆皮卡像玩飘移似的急刹车转头,停在路旁;似乎车还未停稳,四虎媳妇从车上跳下来,几步冲到他面前:

‘你干啥去?为啥不接电话!’

‘我?干活去。’

‘把她带上!’

‘她不跟我走。’

‘她不走,你就走?!’

猛然一个脖拐儿清脆地打在脸上,他没防备四虎媳妇会动手,只是一个本能的反应。四虎媳妇脚下一滑,自己反倒一个趔趄,被随后下车赶过来的四虎子扯到一旁。

‘你他妈打他干啥!’

四虎子抢下行李箱,拉上他一同上车。没下车的二弟给房建喜打电话:从车站撤退吧!人已抓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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