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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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下)

随着一列火车徐徐进站停稳,从一节早已打开的车窗里迅速爬出一些人,并接住车里投出的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跟着另一些人或爬窗或走车门,短短的几分钟几乎腾空了这节车厢。这群人汇聚一起,虽然其中有人光着膀子,但多数人穿的衣服制式一致,只是新旧洁净程度不同而已。顾不上出伏之后仍阴晴不定的天空时不时地飘着细雨,他们尽情地活动着腰身筋骨,呼吸湿润清新的空气:几乎一周的转车劳顿,终于熬到地方了。这时人们才开始寻找各自的行李包,并陆续走出站台,上了站外等候的接站车。二渣子混迹于人流中,坐在车窗边向外张望熟悉的街道及两旁多有变化的建筑,表情凝重,看不出有欢喜的心情。不知换过几茬的工友们操着不同的口音热切地议论所看到的新鲜事物,并没人寻问他这里可否是家乡,几年来只知他是来自遥远的祖国北方,那里盛产木材;当年南方为了水源地的保护禁伐森林,而这里没有。接站车在带路车的引领下进入工区没有受到门卫的阻拦,直接开到工棚整齐的住宿区。零乱的工棚内上一拨撤出的工人扔下一些可用之物,二渣子和工友们一样挑选中意的扔到自己的床铺上。一时间室内嘈杂杂灰尘飞扬,外边露天水龙头下也挤满洲了洗漱的人,也有人端水进屋打扫起自己区域内的卫生。忙乱的人们很快渐于平静,陆续有人从食堂打回来饭菜。食堂加餐为新到来的工人接风,更激发了人们的兴奋心情,当然免不了喝酒,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多少都要喝上几口,把车上剩下的酒菜翻包找袋也掏出来,大吃大喝之后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明天有的班组就要进入现场施工,将有成百上千吨钢材迎接他们的双手,需要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切割、转运,最后绑扎到位。

二渣子的焊接组要等两天才能干活,第二天他出示证件后离开工地,孑然朝城里走去。虽然不是什么节假日,但熟悉的市场比几年前货多人多,他挑选了立秋新采摘上市的野生榛子、木耳、黄花菜等买了些,正寻思怎么邮寄时,身后的电动三轮车鸣笛催路,是投递快件的。他上前询问并跟着上了车。办理完邮件,他来到街上掏出手机,向远在他乡的领路人报告平安,并嘱查收致谢的礼物。当年没有押运员的带领,他不知自己将会流落何方,经历怎样的人生颠簸。几年来押运员的关照,他将铭记在心。他忘不了自己孤身一人在工地当小工,没有同伴相互搭把手,干活时往往受委屈。他也曾动摇想回来过,可押运员的看望并劝说,最终使他留了下来。在这儿干活毕竟比去别处打工强,起码工钱有保障,押运员的安慰后又问他还能干啥活?他勉强说会电焊。这样押运员领他去了钢筋工区,可他的焊接技术根本用不上,只好给他找师傅从头学起。他很快掌握了技术要领,并逐步走上了师傅的岗位,也带徒弟了。是押运员使他有了稳定的收入,安全的人身保障,他不敢失去自己的工作岗位,奋力打拼不惜加班加点,把每一次开的工资存进折里,要攒下足够盖房子的钱。这次有机会回来,临走时他含泪和押运员及家人告别,押运员希望他干完这个工地,继续跟随施工局干下去,他没有明确答应,因为这里有他的土地,还有一个魂牵梦萦的女人。当踏上旅途,距家越来越近,他又是几多踌躇。

二渣子收起手机,手上突然被递进广告,光滑的纸张上面五颜六色被排印得密密麻麻;发广告的人见他没有扔掉的意思又递上两张。他借机问:‘大姐,哪里有金店?’发广告的人顺手一指说:‘那不是!大广告牌,上面画着大美女。’他致谢后先朝一家银行走去。这家银行设立的时间不久,但外面古老的绿色邮筒一般都陪伴左右。他迈进了银行的营业厅,支了足够多的钱,用广告纸包上连存折一同装进印有安全生产字样的挎包里,转身离开时又留意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见到金饰品的柜台,并不是所有银行都经营真金白银。他若有所失出了门直奔金店而去。金店货柜里琳琅满目,白天还打着灯,使得饰品更加熠熠生辉。他走个来回,似乎每个部位都有漂亮服务员热情的问候。他有些招架不住,但又不肯离去。一位服务员说:‘先生,我们这里的项链可以打九八折。’挽住了他的脚步,把腋侧的背包向前拉了拉,似乎表明什么,但不喜罕什么打折的项链,而是站到手镯柜台前。还是这位服务员不但会说话声音也好听:‘先生,我们这里的手镯有传统古老的式样,也有现代新式的图案一一’见他站住脚,目光在手镯间浏览,不失时机地拿出两个款式放到柜上,任他挑选,而且继续推介道:‘你拿的这款是龙凤呈祥,适合送结婚的新人’,见他放下,又递上另一款说:‘这是福禄寿喜,适合送老人’。他说:‘还有啥样的?’服务员重新打量他一眼,同时又掏出两款手镯,并问:‘你想送给什么人呢?’他没啥说了。服务员一乐说:‘你拿的这款是鸳鸯图案,正好送爱人。’他马上放下手镯,似乎失去了兴趣。服务员一边往回收手镯一边说:‘你再看看那个吧,一山一水,象征着天长地久。’他迟疑一下,果断拿起包装盒,但在两只手镯上并没有看到山水。服务员指点给他看,同时解释说:‘这不是树么,树长在山上,代表地;这不是船么,船在水里代表天一一’‘行!就要这个。’他盖上包装盒,像怕服务员收回去似的,可又马上打开,像行家似的小心摸弄手镯观察成色。他听押运员的妻子说过,金子也有掺假的。听服务员及时保证说:‘先生,你放心,这是纯金的,不打折。给你开信誉卡和发票,可以回来找我们。’他才放心了。

二渣子出了金店,尽管丝毫不渴,但见到水还是买了瓶,拧开盖猛喝两口,这才一步一步地朝家走去。出了城,还是熟悉的路,可他越走越慢。他永远忘不了老妈死的那天早晨,开车回城也是在这条路上,颠簸的车上是那个女人紧紧地依傍在他的身边;在阴森凄凉的太平间,还是那个女人把钱放到他手里,并亲手把孝带系上他的腰,那股面对面的气息比在车上更加直接吹进他的心内,溶于血液中,渗透到骨子里。那股气息曾使他精神倍增,也让他疲弱萎靡。为了追逐那股气息他回来了,却不知怎样去面对捕捉。路两旁的庄稼日渐成熟,他躲进茂密的苞米地里。潮湿的土地无处落坐,他掏出广告纸垫在垅上,坐下去双手抱着头。他多么希望家里什么变化都没有,二弟见了他一下冲过来,直接把他拉到姐姐的面前;那个女人是哭还是笑?他该说什么,还叫‘姐’吗?接下去该怎么做?最好不过的情景真的会这样发生吗!?城里的变化能保证家里仍然如故吗!若是四虎子没外出打工,能在家就好多了,可以先打听一下情况!或者先到二玲子家,是否会遭受到死二玲子一顿奚落嘲弄?直接去找老会计明说,那个女人无论是好是坏都要见到她,了却自己的心愿,老会计还好吧?日渐西沉,他悄然出了苞米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迈向家门。家家饭时,村内安静。他站在熟悉的大门外,绷着心向屋里张望了一下,还没有亮灯?院里静悄悄,一道挑水人留下的从桶中溢出的水痕,还带有湿迹。他鼓足勇气迈进院里,快步来到房前,门上挂着锁;扒窗向屋内看去,一切都变了,新式的家具,说明有人结婚了,是她?是二弟?炕上没了那对惹她趴上哭的柜子。他退出院外,挑水人没有回来。他扭头流连:一句叫声传来,一个身影出现,在门旁,在窗下,在院子里,叮嘱一句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个女人不在这里啦!生在何方,死在何处?走吧,就像进村时一样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没人知道他回来,也没人知道他走,回自己家看上一眼吧,那个女人不在了,破房子说不定已经趴下了。他疾速朝家走去,等自己再次离开时,想法找到二弟,打听到那个女人确切消息,把该留下的留下,留给她或二弟,都是一个念想,从此以后自己或流落异地,或死在他乡,永不回来!他来到自家院前,抹去眼中泪,看清了是个女人挑水正要进屋。她一手开门,使得一只水桶撞到房墙上,泼洒了水自己也被水桶带个趔趄,随之身体摇晃一下才站稳。他着魔了似的几步冲上去双手檠下扁担,把水担进屋去,却没见那个女人跟进来。他冲出屋只见那个女人无声无泪,苍白的脸映衬着灿烂的晚霞。他跪下身去一声哀鸣:‘姐!我回来了。’这个女人下意识想扶起他,他又岂肯站起。他摇动那双无力的手,想让这个女人看他一眼,而这个女人仿佛无知无觉在霞光里微笑。他迅即拿出饰品扔掉包装盒,把手镯一只一只地戴上她的双腕。这个女人缓慢举起双手无声流泪,随后搬着他的头似乎想把他揪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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