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下）

英子得知药还在曹家，出了二弟家，在路上迟疑着不愿迈进曹家的门。她想着曹家不说自己做出的缺德事，反过来怨她接走了尤梅，过后让妈把她好说；那个该死老丫不知自己让人恨得牙根痒，还有脸来看孩子，被曹家当成活菩萨接待；曹家的孩子是孩子，老太太见人就夸自己的大孙子，害得她差一点儿卖肾，不敢想象将来能否像今天这样怀孕。她不由得摸了一下自己腹部，想回卫生室，宁可再去买瓶药。她刚要加快脚步跃过曹家大门口，却被院里冲出的老丫拦住了。

‘英子，英子！正要找你去。你快进屋看看，孩子不知咋啦，一宿哭闹，早晨又拉又吐。’

英子斜眼盯了老丫一下，还是快步先迈进了院。她对婴幼儿仅有基本的护理知识，孩子即使有病，也看不出所以然；或许源于职业习惯，促使她不能不进屋看一眼具体情况。当询问了孩子喂食规律，察看了孩子排便色状，她感觉孩子过于积食了。见老丫急切的目光，柱子妈乞望的眼神，她不能不给予自己的忠告。若不如此，她觉得自己也不便走出这个家门。老丫一手托着乳房，柱子妈看一眼手中的奶瓶，两双信赖的目光盯着她的脸，也算是默认了她循序递增地给孩子喂食的建议。

二渣子在二玲子家吃完早饭，就便拎只水桶，想自己提桶水回去。他走进辛中良家院里，看到除了一条供人们挑水的便道，其余地方基本种满了庄稼；粮食已收尽，秸秆站的站、卧的卧乱七八糟，一片衰败景象；五间房还算周正，当年漂亮的梯形窗户油漆剥落，玻璃上挂满了污垢，几片破碎的还露出黑洞；窗下的迹象表明，加工厂或许个把月才有人进出；看样子辛中良一家人生不起两把火了。他来到井台边，井栏不见了，辘轳上缠绕着井绳，绳头吊在井中，只有栓上带来的水桶才能打水，然后再把水桶解走。他拾过绳头在桶梁上网绕拴马扣儿，当年虽不如赶车的柱子系得熟练，但系上也是牢靠又好解。为防备水桶坠落井里，系好后他试提了一下井绳，结果绳扣开了。他重新系栓马扣儿，但随即又解开了，因为听到水桶晃动的吱扭声，抬头看是辛中良来挑水。

‘和尚无儿孝子多！我等好半天了。’

‘你没长爪子呀！咋一只桶？掉井啦！’

‘你瞎！我脚不坏了吗。’

‘报应啊！你小子砸完玻璃就跑没影儿了，看你还跑不跑？’

‘少废话，赶紧打水；要不你给我送一挑去！’

‘我咋那么该你。窗玻璃你还没赔呢。’

‘谁叫你饭店开业不请我们了。’

‘还要不要脸？我的东西你们少吃啦。’

‘晚间请我吧，赔你玻璃。’

‘你家早晨还没喂狗？’

‘在二玲子家喂完了！’

‘真的？上我那儿吃一口。没啥事帮我开车拉拉地，你看我忙的，这园子还没收拾呢。’

‘还园子呢，瞧这房子让你住的！’

‘有啥法儿。那边还一个大礼堂呢，都漏雨了。’

‘你不会卖它。’

‘你买呀？’

‘我买你那破玩意儿！’

辛中良打上来第一桶水，被二渣子倒进自己桶里，并且拎起想走。

‘我帮你送一挑去？’

‘我用不起你。’

‘说真的，你回去不没啥事吗？帮我开天车，把河套地拉回来。’

‘差我一个人啊？你咋种的！’

‘屁话。种时候只拉种子化肥，有个地方就能过去。现在连点荒道都没了，还能倒车呀？粮食要不要啦。我想用大马力直接拉出来。’

‘大马力？’

‘对呀。那是用咱们钱买的，干啥闲放那里？’

‘你先去对二玲子说吧。’

‘她对我有意见！你跟我去说，她总要给点面子吧？地咋办先不说，庄稼我不能扔地里不要吧！’

‘该！谁叫你挑好地方开地。’

二渣子拐拐拉拉拎水到家，尤梅已经挑来一担水，并把他的行李拆洗进盆里。尤梅难免埋怨他昨天不去二弟那里？要不去四哥家也行啊！他去卖店干啥？二弟只会让他喝啤酒，俩人没啥话说；四嫂只知磨叨他娶她，为啥不劝劝她呢？尤梅承认四虎媳妇说过这事，可她还是那句话，希望他找个能生育的好姑娘。即使他们外出打工没时间带孩子，可以送回来她帮照看，连同二弟的孩子，一个是看，两个也是管，一同长大还亲密。他看着她往洗衣盆里连放两次洗衣粉都不见丰满的泡沫，并且像媳妇似的清洗以前干脆扔掉的脏行李，多么希望她即使不是媳妇，也像姐一样如今天这样永远伴随身旁，不肯让她独自留在家里过清苦的日子。他有信心挣钱养活她，哪怕要得一碗饭，亲眼看她吃饱才能放心。她认为他说的是傻话，一个人在外已经不容易了，再把她带在身边更是拖累。她用力揉搓被里褥面，湿滑的手抹去眼角的泪，脸上留下亲切的汗臭味。他要买台洗衣机，她说买洗衣机干啥，洗几件衣服怪费水；要不是二弟的孩子睡觉怕吵，就把行李拿那儿去洗了。他说盖房子还要打眼井，她同意打井，但要想法保证水量充足一些，不要像二弟家那眼井当初急忙打完，去年大伙儿吃水浇园子，结果水不够用了；后来把水泵拿到辛中良家院里那眼井去抽水，始终没有抽干。他静默地想：怎样才能保证水够用呢？谁的眼睛也看不到地下去。暖融融的阳光升起来，十月小阳春的天气令人感到舒适。她倒掉脏水，接下来洗二遍或三遍的水可能不足，为了不让他再去吃力拎水，她问他脚疼吗？没事到集上溜达一圈，呆坐家里干啥！虽不是集日，但还是有卖菜的小摊，想吃啥买点回来。他的脚不过皮肉伤，辛中良求帮忙拉天地，她说那就去吧，辛中良这两年日子过得也艰难，好不容易开点地，有个好收成。他不知她想吃啥？但知道她更愿吃反季节蔬菜。他拎上水桶，顺便给二玲子家送去。走在半路他想给英子捎带一桶水去，水桶由英子也就拎回家去了。他走进辛中良家大院，院里静悄悄；到井台上系着水桶，回想生产队时家家来挑水，天天饮牛马，整个院里成天人喊马叫是多么热闹的场面，那有过这种情况。他一圈一圈地摇着辘轳把水桶放进井里，同时扭头察看整个大院。辘轳在他手中越摇越慢，心中逐渐产生并形成了一个新奇想法，令他一阵窃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