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一哆嗦，道：“你们胡说！我明明只借了十文买药，怎么就变成十两了呢！”

那流氓也不理亏，喝道：“十文是这次的，还有上次的呢！”

老汉摊手，苦道：“我已经将地卖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跪下对凌易哭得老泪纵横，道：“公子爷，我婆娘死了，我借了他们一两银子安葬。哪知道他们说我拖了几个月，连本带利要十五两，说还不上就卖了我女儿。我没办法，将家里的田卖了还钱。前几日我又借了十文钱买药，但第二天就去还了，哪知他们还是强词夺理，说我欠了....”说到此处，那人已是泣不成声了。

那流氓笑道：“谁说这利息一定是按月算的，我们这十文钱是按时辰算的！你算下来就是十两银子！”

老汉低头，掩面不语。

凌易愤然，随手抛下十两银子，丢在地上，说道：“拿了银子，给我滚！”

几个流氓一愣，这能随意抛出十两银子的人，可不一般。

几人眼光带着痞气，但见凌易坐的马车不凡，只怕不是普通的富贵公子。

既然拿了银子，还不见好就收。当下七手八脚的捡了银子，昂着头离去，喝道：“算你这老小子运气好！”

凌易不加理会，问那老汉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如此蛮横，官府不管的吗？”

既然有一个受害者，就一定有第二个，这也是凌夜教她的。

那人哭道：“他们是赌场里借债的。我也是没办法，才到赌场里去跟他们借了钱，本以为第二天还了就不会像上次一样了，哪知道......唉！”

赌场借债，有字有据，并不违法。

凌易默然不语，要了一顶轿子，将那被打的老汉送到了医馆。还留下了十五银子，遣人去将他的田赎回来，

老汉固然推辞，凌易强将银子塞过，道：“这十五银子可不是白给你的。”

那老汉拱手，忙道：“公子爷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就是要我的命也任由公子拿去！”

凌易微笑，拍了拍老汉的肩膀，道：“你说你还有个女儿，不知道愿不愿意到我府上去做丫鬟，一个月三钱银子。”

对于寻常百姓家，三钱银子已是个不小的数字了，要不那老汉也不用卖了田来还债。

通常卖出去的奴婢，只有吃住。雇佣的奴婢，遇到善心人家，一个月也就二钱银子。

老汉见凌易平和，定是不苛责人的，登时高兴道：“好的啊！好的啊！公子爷的大恩大德，我老李这辈子都忘不了啊！”说着竟是要跪下了。

凌易连忙扶起，道：“我的府宅就在这附近，你若想你女儿了，自可以到义府去看你女儿。”

本想用“易”的，但凌易不想让人知道这是王爷的府邸。

可是这字又刚好犯了她自己的名讳，普通人家用了，难免被人留心。

因此改成“义”。这是凌易在皇宫外的府宅，当初说好了要搬进去住的地方。

直到出了门，老李还是谢声不断。

医馆门口，集聚了一大帮人。都是想看凌易是不是真的善待那个老者。一走出来，雷鸣般的掌声就响起了。

忽的人群里一人喊道：“我认得她，她是秀王爷！”

“什么！当真是秀王爷！”

接着看热闹的人便更是兴奋了。

凌易仍是云里雾里的，茫然的看着四周群众，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百家言录替百姓申冤，帮他们讨回公道。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这群乡民竟会这么高兴。

凌易看着人群思索了片刻，道：“各位乡亲是不是也有像老李一样，一缺钱就找赌坊借呢？”

其中一人答道：“那可不吗，平头百姓，谁有闲钱借出去。不过这次是那赌坊老板看上了老李的女儿，我们平时最多就涨点利银。”

凌易的思绪又想起了和凌夜在一起的日子的时候。

一日她们路过赌坊，也曾见到因欠债被殴打得浑身血淋淋的人。

那个人不是因为赌输了才借钱翻本，而是因为想偷赌桌上的碎银。

那个少年才十四岁。因为母亲病了，他年纪太小，没有人雇用他，即使做苦工他也没有多少气力，经不起这没日没夜的苦活。

凌易自然的上去解救了那被打的少年，那少年说家里能当的都当了，若是跟赌坊借，肯定会被坑死。若是寻常赌鬼借了自然还得上，若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便会榨得一干二净。

老李显然家里就剩他和女儿了，田也卖了，家里只怕也是穷的叮当响。跟赌坊借钱，正好就跟那被打的少年一样，难免会受人欺压。

凌易微微笑了笑，她自然还记得凌夜说的解决之法，说道：“各位可信得过我？”

乡众响应道：“当然了，我们宁可相信王爷也不相信菩萨！”下面的人也是边笑边响应着。

凌易说道：“那我回去便下一道令，设立一个借钱的坊，名为借当坊。乡亲们若是缺银子，有家当的就拿着家当去坊内换银子。当然我这不是当铺，拿来的物品一律不卖出，只是作为抵押。若是没家当的，就立个字据，到时有银子了再还。”正声补道。“不算一分利钱。”

乡民听了纷纷叫好，以后就不必在受赌场的迫害。

当铺的规矩，让人忍痛割爱，将珍贵之物拿去典当。等有钱去赎回来的时候，东西或许已被人买走了。

其中一人问道：“那王爷，要是我们借了银子，实在还不上了，那该怎么办啊？”

凌易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初凌夜说的时候，自己也曾问过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凌夜的回答，却让她忍俊不禁。

凌易说出了凌夜的回答：“那就到边境去从军，用军饷来还，说不定还能混个总兵回来当当！”

乡民一听也是笑了，当下便觉得这个计策好得很，再也不必去看赌坊的人脸色了。

当时凌夜还想到了一点，凌易说道：“若是借银子的人身子骨弱，不想从军的话，就将自己会做什么写下来。比如老李年迈，不能从军打仗，那我就让老李去给兵营里养马。”

老李在有田地之前，一直是给人养马的。

众人听了更是觉得这个计策好得很，至少每个人都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就算没有，到军营里扫一个月马粪也行啊。

凌易说道：“这借当坊的管事我们不用官，也不封官，你们就选你们认为最老实的人来做。”

众人点头，说道：“要说最老实的，那就是老李了！”

老李连忙摆手说不行，因为他没有读过书，不认识字。

凌易笑道：“谁说这管事就只能有一个，你们可以选两三个，识字的写字，不识字的可以做别的事，至少这几两银子总是认得的吧。”

老李推辞不过，便答应做其中的一个管事。众乡民也是纷纷推举着借当坊的管事人，将整个州最老实的人挑出了几个，凌易一个个的安排了事务。若是有欠妥当的，则慢慢改进。

凌易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了设立借当坊的令。皇帝命她监国，玉玺自然也在凌易手上。不止凌易自己的州县，大魏的所有贫苦的州县都下了这道旨意。

设立当天便有许多人去借当坊换了银子。

以往当了东西或借了钱，人的脸上都是愁苦。而这一次从借当坊出来的人，都是笑容满面。

消息传得很快，立马就已经有人回报了皇帝。

皇帝此时正在后花园里，欣赏着歌舞。听着太监一一汇报着凌易的所有动向，面带微笑：“那些百姓怎么样？”

太监也是开心的在笑，道：“回皇上，那些百姓各个都说秀王爷高明，会体恤百姓。有的百姓已是编唱着歌谣，歌颂皇上跟秀王爷。”

皇帝道：“哦，为何还要歌颂朕啊？”

太监笑道：“百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能有秀王爷这样的好皇嗣，那皇上自然也是明君了！”

皇帝听了，欣然大笑。他心知这是太监在拍马屁，但民间确实传唱着他和凌易的歌谣，起身说道：“易儿生性漂浮，没想到这几年竟成熟了。与民相亲，这样才是我大魏的皇嗣。”

凌易坐在案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奏折。

林洛灵一直在身边坐着，一言不发。时不时的给凌易换杯热茶，催人加些炭火。

林洛灵这反常的举动，已是有三天了。

凌易不安道：“灵儿，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林洛灵摇头笑道：“没有，我在你身边陪你，不好吗。”

林洛灵知道凌易见她如此安静，有些不习惯。

凌易摇头，道：“只是有些不习惯，你不必勉强自己。你若想出去玩，我批完奏折就陪你。”

林洛灵摇头微笑，走到窗边看着远方，道：“借当坊，又是十四告诉你的对不对？”

凌易一愣，手无力的垂下，将奏折轻轻放在桌上，脸上笼罩了一丝悲伤：“你听谁说的？

林洛灵说道：“你们说的时候，我正巧路过，无意中听到了。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直到你提起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凌易勉强笑了笑，道：“十四姐面目冰冷，但是看到不平事，总是会第一个留意的。”接着道：“就像在茶楼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十四姐早已打算出手了，她只是考验我而已。”

凌易多年在深宫中，出来后又一直呆在暗卫门，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不知民间疾苦。

那时候凌夜是在考验她，有没有一颗侠义之心。

而凌易也没有让她失望，不止林家姐妹，就连孙敏，凌易也是一并插手了。

所以凌夜才会无意中教她这么多治国之道，当林洛灵说出那句话，凌夜早知她会恢复身份时，凌易全都明白了。

这一切，早有预谋。

凌易无奈的笑道：“她是故意刺伤我的，她教我这些，是希望我能.......”

良久无语，林洛灵也知道她要说什么，道：“既如此，你就随了她的意吧。”

凌易知道，自己深得民心。凭着皇帝对母妃的喜爱，定是不会再杀掉母妃的最后一个孩子。她纵使当不上皇帝，也不会丢掉性命。

凌易忽的一惊，慌道：“灵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

林洛灵轻笑一声，跳着坐到她身边，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离开你。”

凌易不解，难道林洛灵真能受得了这深宫的生活？

林洛灵似是知道了凌易的想法，笑道：“反正这大街小巷也玩遍了，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事，我玩累了，索性休息一下。”

看着林洛灵那洒脱的样子，凌易忍不住又想到了凌夜，笑道：“谁说做皇帝就要一直呆在宫里的。”

林洛灵连忙捂住了凌易的嘴，小声道：“你疯了，要杀头的。”

凌易心道，现在是没人能杀得了她的，道：“没事，这皇帝不是还有微服私访的吗，我索性就做个民间皇帝。”

游走于民间的皇帝。

凌夜一向洒脱，做事从来不收任何束缚。兵部放人需要公文，凌夜只需要拳头。在林府宴席上，图举的几个手下就是这样被“放”出来的。

凌易抛下手中的奏折，牵起林洛灵道：“我们这就到宫外去，看看借当坊怎么样了。说不定百姓们还需要其他的帮助，指不定就又撞上哪个恶少索人钱财了。”

林洛灵阻止道：“不行！万一父皇看你如此随意，不让你做皇帝了怎么办啊？”

凌易笑道：“那正好，随了我的意了。”随后想到了一件事。“对了，姐姐她最近怎么样了？”

林洛灵摇摇头，脸色担忧，道：“听娘说，自从十四姐失踪后，姐姐就没有一天是宽心的，整日的眉头深锁。”

凌易听了，叹息一声，道：“也难为她了。”这又何必呢，凌易心里清楚，凌夜从来没有对谁动过情。就算是自己拼命想撮合她和琴嫣，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林洛灵道：“前些时候，娘来信了。”脸色变得有些扭捏。“说....说是有几家公子来提亲，姐姐可能.......”说罢便低下了头。

凌易心下暗暗作痛，林洛雪那样的女子本就该只有凌夜这等人才配得上。想起那些官家子弟，心中不满，但也是宽慰道：“没事，娘不会任由姐姐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公子的。”

林洛灵哼了一声，道：“那些官家子弟就没一个好人，纵使文韬武略又怎样，在抚香楼里，难道还缺这等人。但最后还不是道貌岸然，一个个都是花花肠子。”

凌易想想也是，官家里的人早已被熏黑了心。她知道林洛灵担心什么，就算林洛雪嫁过去是正妻，待她也好。但难免三妻四妾，而娘是不会让林洛雪嫁给巾帼的。再说巾帼，也未必好得到哪去。

凌易道：“我们出宫玩玩吧，顺便去看看姐姐。”也顺便替林洛雪排忧解难，缓一缓这等事情。

林洛灵想想，觉得没有不妥。登时便跟凌易换了身衣裳，上了马车直奔宫外去了。

凌易知道，身边的人都是皇帝的。自己说的话，一定会被一句不露，一字不差的传到皇帝耳朵里。

凌易早已是不在乎了，心道：你想让我做皇帝，那就要看父皇的了。如果父皇不做声，我就随了你的意，做皇帝。若是父皇不高兴，那十四姐你可就怪不得我了。

想着想着，凌易就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凌夜的时候，发出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