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八 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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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上的花索无可奈何松开了。

“姐姐!”衣云不满地嘟着嘴道,“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东西,人家不过拿来开开心。干嘛那么大惊小怪当真。”

“你还不知错!人不论高下,谁没有喜怒哀乐,你怎能只图自己高兴,却无视人家痛苦。今天你当人家微贱,就无视别人感受,将来要是有人如此对你,又该怎样?你明白这个道理吗?”浣星板着脸道。

见浣星认真起来,衣云服软道:“好了姐姐,人家记住不就得了。干嘛那么凶。人家有你这个姐姐,谁敢来欺负!”轻叹一口气,浣星幽然道:“好多事情你没经历过,所以不懂。总之,以后不要再胡闹欺负人了。不要总仗着姐姐惹事。就算是仙人,也不能在这世上无所顾忌。”

“好了,人家记住了。对了,姐姐你再做几个玉符好吗?上次我要是有两个玉符,老和尚就完蛋了,也用不着姐姐亲自出马。”衣云抓住浣星胳膊,打岔道。

“又想胡闹。以后我一块仙符都不给你。上次的祸事还嫌不够大!”浣星断然拒绝衣云的要求。姐妹俩说着话,星光一闪,消失在眼前。

葛鲜仁这时如梦方醒,喃喃道:“这,这就是仙人吗?美,实在是太美了。怪不得人说美若天仙。老道我不枉辛苦修行一生,竟然见到了真正的仙人。”阿罗心里不屑道:“小道童少见多怪。刚才那丫头嘛,美是美,就是太一本正经,冷冰冰的,没什么味道。还是我的小美人得劲,将来老子把她搞上手,再整个生不如死,嘿嘿,那才真有滋味。”

呆呆望着姐妹俩消失的方向,杜林丰惘然若失,好一阵失神无语。阿罗等得不耐,重重哼了一声。杜林丰这才回过神。前方云雾缭绕,山峰若隐若现。叹一口气,杜林丰辨明方向,往山外慢慢行去。葛鲜仁紧随在后,心里雀跃不已,仙家秘诀就在杜公子手里,可得借来好好参详参详。

缭绕的仙山在身后越行越远,渐渐和天上的白云般飘渺不定。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变得干燥,一脚下去,踩出一个浅浅沙窝,在脚边腾起薄薄一圈沙尘。杜林丰眉头忽然一皱。前方一具枯黄的骨架,半截埋在沙土中。极目向前望去,无边的黄沙上,这儿那儿点缀着无数骨骼架子。骷髅或完整,或破碎,颜色有深有浅,深者灰暗,浅者依旧洁白。

杜林丰紧皱眉头,小心绕过脚下骸骨,走进这片沙土与尸骨的原野。葛鲜仁看着满地遗骨,不禁动容,口里善哉连连。行过一阵,脚下依旧是无尽的尸骨,葛鲜仁心里已然麻木,善哉再也懒得提起,只是默默跟着,埋头向前。阿罗满不在乎跟在后,脚下不时踩中骨骸,硌着脚底。阿罗足下微微用力,骨头嘎吱一声,化作齑粉。

嘎吱声不时传来,杜林丰一时忍耐不住,回头狠狠瞪了阿罗一眼。阿罗不明所以,灿烂地赔上一张笑脸。杜林丰欲语还休,叹口气,转头继续前行。阿罗眼珠转上两转,明白他何以不满,于是脚下愈发用力,一脚一个,将身边骸骨尽数踏得粉碎。一路行来,脚下烟尘连成一串。

身后嘎吱声响成一片。杜林丰再也忍耐不住,回身责备道:“虽说人死灯灭……”葛鲜仁陡然醒来,忍不住插入,感慨道:“人死灯灭。善哉善哉。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有谁不是来去匆匆,来于尘土,归于尘土。”让葛鲜仁一打岔,杜林丰一滞,顿了顿又继续道:“可人终究有情。睹旧物尚且还思旧情,何况人之遗骨?阿罗你肆意将人骸骨踏于脚下,岂非过于薄情?”

阿罗不屑地撇撇嘴,大大咧咧道:“大哥此言差矣!终归尘土之物,何必如此执迷。纵使我不踩踏,这日晒雨淋,虫咬蚁噬,如何得以避免?我如今不过替天行道,使其早归尘土而已,何来薄情?大哥这是矫小人之情却悖了天理大道,反不如道长对天道的体悟。”听阿罗夸奖,葛鲜仁微微拈须颔首。杜林丰虽觉此言无理,但不知如何驳他,默然半晌,终于长叹口气,转身低头,只顾默默走路。阿罗嘴上胜此一仗,心里痛快,脚下更加得意,行过处,烟尘滚滚,走了一阵,自觉无趣,这才回到常规步态。

不知不觉中,地势转而向上,三人走上一处小小山岗。站在山岗上,杜林丰遥遥回望,梅岭宫在天边处云峰中不过隐隐约约一线。

原野上,两边尘土忽然大作。两彪军马浩浩荡荡相向奔驰而来。不一会,烟尘撞成一簇,两队人马密密麻麻绞杀在一块。战线起起伏伏,死者倒地坠马,沙土吮尽热血。激战良久,战线不再起伏,稳稳压向一边,一方渐渐不支,转头向来路逃去,另一方紧紧在后追赶。两军过后,喧嚣的原野渐渐平静,曾经喧闹的战场只剩静静躺卧的尸身。天上,秃鹫回旋良久,这时纷纷落下。地下,野狼土狗徘徊于侧,这时也耐不住诱惑,结队入场。

看着盛宴中的原野,杜林丰心里悱恻。仙人脚下,厮杀死伤居然如此惨烈。一低头,发现脚下密密麻麻尽是蚂蚁——两队蚂蚁不知已经厮杀了多久,他不禁惨然一笑。在仙人眼里,人间其实不就和蝼蚁一般渺小。有谁关心蝼蚁们因何而战,因何而亡呢?

原野上腾起的战尘高高扬上天际,久久没有散去。

“它们又将飘向何方?”杜林丰不由想道。

终于,杜林丰迈步向山岗下行去。葛鲜仁早已等得不耐,见阿罗没有吭气,自己也不好开言,如今总算有了动静,葛鲜仁稍稍松了口气。可前路行向何方?每想到这,老道由不得心乱如麻。才下山岗,扑面尽是盛开的鲜花。葛鲜仁欢呼一声,丢开烦恼,一头扎入花丛里,两手不歇忙着采摘果实。阿罗定睛看去,那花却是罂粟。一些不入流的小魔头爱用它提炼迷幻药物,干些骗人财物的勾当。

“想不到小道童还喜欢这个调调。”阿罗心里嘀咕道。

天上的浮尘渐渐染黑了云彩。云团越来越黑,越来越沉,重重压下来,垂在头顶。乌云中,电光乱闪。浓云再托不住雨水,不过片刻,大雨倾盆而下。冰凉的雨水无遮无拦打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鼻尖流下。视线被雨水模糊,眼前的世界蒙眬起来。杜林丰心里抑郁,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只是埋头向前。

葛鲜仁耐不住雨淋,正想找个地方避雨。才行数步,却不见杜林丰跟随,心里不禁踌躇:“我自去避雨,与他二人走散又该如何?杜公子身上还有仙家秘诀,不能就此失散了。”葛鲜仁于是折回身,对杜林丰大声道:“杜公子稍候,山人去去就回。”杜林丰被大雨淋得湿透,在雨中失魂落魄一般。葛鲜仁见他木楞样,心里不放心,又向阿罗大声招呼。阿罗不耐地一挥手,冷哼一声速去速回。葛鲜仁方才放心,运起乘硚之术如飞而去。片刻之后,老道张着把油纸伞急急寻了回来。

雨很大,阿罗不需雨伞,雨水落下,护身真气将雨水激得四处乱飞。水花不时飞溅到葛鲜仁身上。葛鲜仁皱皱眉头,没敢吭气,只远远躲开。看阿罗神气样,葛鲜仁心里不满之余又好生羡慕,几百大钱买来的油纸伞,到底不如自个护身真气好用。“自己可得多用用功,争取早得正果。那仙家秘诀……”葛鲜仁悠然露出神往之色。

雨水打到脸上,凉意丝丝渗进心里。烦恼被雨水一点点洗刷而去,杜林丰心情渐渐平复。心神不由自主随着雨水弥漫出去。

周围是无边无际水的世界。所有水花似乎都在欢笑。水珠从天空坠下,扑入沙土。沙土的热力又重新蒸腾起水汽,汽流飘摇而上天空。上升的水汽迎头撞上天空寒意,重新凝结成水珠又坠落下来。地面水珠越聚越多,渐渐合成水流,顺着地势向低洼处流。低洼处集起四面而来的水流,水流汇成激流。激流卷起地上沙土,雀跃奔向远方。时不时,蒸腾的水汽撞向冰凉的天空,激起飞溅的电花和轰隆隆的雷声。

杜林丰心神跟着水珠落下,流向远方,然后又随着水汽扶摇直上,飞向天空,在电花雷声中激荡。他心里一动,忽然若有所悟。凝则为水,散则为汽。世界上万事万物其实都不过如此,凝则有形,散则幻化。炼器先熔后凝,也不过如此,只不过,这一熔一凝之间,器的质地内容已大为不同。这里面的关窍又是什么?水本至柔之物,阴阳相激下,就成了雷电这般至激之物。自己修炼的蒙荒气似也和这道理相通。想来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平静和激烈一面。修炼者的力量,不过是召唤出天地激烈的一面而已。

水汽的蒸腾减弱,天上的云洗过一阵,也渐渐轻了,淡了。雨势渐渐小下来。杜林丰心里这时了然。让水汽蒸腾向上,原来就是天地造雨的法门。好奇心起,杜林丰运转蒙荒气,试着将一点点水珠托向天空。水滴执着地附在一起,向下流去渗去。蒙荒气轻柔地穿过水珠,将一点点水珠打散汽化。水汽终于挣脱大地束缚,悠悠飘向天空。天上的云重新厚重起来,舒缓的雨势又变得急骤。杜林丰一喜,知道掌握了操纵降雨的窍门,操控一阵雨势,觉得功力不济,于是收回真气。雨势渐渐和缓。待喘过气,他重又推动水汽运行。

雨忽大忽小。阿罗渐渐发现古怪,打量观察周围,只见杜林丰形迹可疑。阿罗心里狐疑,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待见到杜林丰浑身淋得精湿,雨势随着他身周水汽升腾而变,阿罗恍然大悟,原来小子这是借着淋雨又悟出什么道道来了。良机不可错失,阿罗当即收起护身真气,闭目用心体会。葛鲜仁行过一阵,却见阿罗也淋到雨中,心里不禁疑惑,思索一阵,明白过来,想必阿罗功力不济,支撑不住真气,因此只能让雨淋着了。

想到这,葛鲜仁看看手中油纸伞,心里不禁自得。这几百钱的破纸伞,居然比元婴期功力还厉害。

“这可真是我的宝贝!”葛鲜仁自得道。

话方出口,葛鲜仁心头电闪。阿罗修真功力虽高,临到用时却不如手中纸伞管用。修真修炼功力是基础不错,如果手中有件法宝岂不更妙。好比现在,一把破纸伞就胜过元婴期高手。怪不得天云宗要以炼器为主。一件法宝在身,胜过苦修千年。法宝,今后要多留意收集才是。可惜如今却被天云驱逐在外,不然……。想到伤心处,葛鲜仁忍不住心里凄苦。

推动过一番降雨,杜林丰一时兴起——水再凝则为雪,索性在这三伏天造一场雪来看看。他将心神尽情向高空伸展,天外蒙荒气受召唤滚滚而来。上升的热汽骤然然遇到天外寒流,一时间,电光大作,雷声响彻天地。水汽剧烈凝聚成团,转眼结成鸡蛋大冰团,铺天盖地向下砸来。阿罗全无防备,冰雹噼啪砸到头上脸上,心里不由狐疑——小子是不是有意捣鬼,但又抗不住奇妙功力诱惑,只好吃痛硬抗。

冰雹坠下,纸伞登时被打得稀烂。葛鲜仁四顾寻不到躲避之处,忍不住抱头鼠窜。见老道狼狈逃窜,杜林丰心下歉然——不料一时好奇,雪没降成,反落一堆冰雹,让道长受苦了。却见阿罗也让冰雹砸了个满头满脸,杜林丰大觉讶异,阿罗的护身真气怎么会挡不住这么点小雹子?杜林丰不解望去。阿罗强笑一笑,心里别提有多气恼。

杜林丰收回心念。不过片刻,冰雹停下。葛鲜仁见冰雹已住,方才撑着把新伞小心赶过来。杜林丰无意再操弄降雨,一会后,雨渐渐停了。阿罗心里直叫可惜:“雨怎么就歇了,刚淋了这么一阵,还没悟出什么,机会就溜走了。”怨恨地瞪眼杜林丰,见他身上还是湿漉漉的,阿罗连忙小心护住身上水汽,不让衣服干得太快。

前方出现一个集镇。进了镇子,杜林丰信步往饭馆行去,才欲进门,忽然想起,身上湿漉漉的,就这么进去,岂不弄脏人家地盘。他停下脚步,蒙荒气往身上聚来,渗入衣服里,将衣服与水粒隔开。水珠聚在一起,顺着衣服向脚下下沉流走。转眼间,身上就已干爽如常。阿罗看得又羡又妒。

“这是什么操控法门,居然让水如此驯顺听话!”

照着样反复试过几次,身上的水珠只是滴滴答答往脚下滴落,其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阿罗气恼起来,再不顾揣摩什么法门,运起真气,不一会就将水汽蒸干。葛鲜仁见他浑身汽腾腾,蒸汽缭绕,心里羡慕不已,不住口夸赞。阿罗听着赞语,心头气恼方才渐渐平息。

杜林丰待阿罗蒸干身上衣物,这才举步向店里行去。葛鲜仁紧随在后,却见他身上衣物无声无息间早已干爽,不由怀疑这是件宝物。他心里羡慕,赶紧抢上一步,伸手在衣袍上摸了一把。触手感觉却是平常,察觉不出什么特异之处,老道心里狐疑不定。

小二殷勤过来招呼。杜林丰对着菜单正想点菜,这才想起身上没有银两,求助地向葛鲜仁看去。葛鲜仁佯作不察,老练地挥挥手,示意杜林丰自便,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杜林丰无奈,又转向阿罗。阿罗大为不满,嘴里嘀咕道:“怎么又找我要银子。上次欠我的还没还,这次又来了。”杜林丰给说得面红耳赤,忍不住道:“那你先把我的银子还来。”阿罗从他身上搜走的银钱着实不少,听到杜林丰要算旧账,连忙打岔道:“行了,行了。我出就我出。你那点银子,行了这么些日子,还不早花光了。你当大哥的,不能总吃小弟的,借了银子将来可要还我。”

酒菜端上桌,阿罗急忙动手,要将本钱多吃回一些。杜林丰想着雨中悟到的道理,无心饮食。天云宗炼器的水池不时在眼前晃过。火炼为熔,水溶为融。不管什么,其实不过都是聚散的形式而已。火炼取金之利,水溶自然取水之柔了。想到兴奋处,杜林丰就想马上试试,可身上却没有炼器的材料。看看海吃的阿罗和葛鲜仁,杜林丰只有叹气作罢。

为何经过真火淬炼后,金银会变得如此犀利坚硬?杜林丰又想到这个问题。

邻桌客人吃完饭,结账离去。桌上乱七八糟摆满碗盘。小二过来收拾桌子,将空碗空盘摞在一处。桌子登时空了。

看着小二抱着碗盘离开,杜林丰恍然明白,炼器其实就和这收桌子般,将松散的金银重新紧密排列,金银自然坚硬锋锐。炼器其实也和练兵一般。同样一群人,不加训练,战场上各自为战,不过是群土鸡瓦狗,不待打击,就会四分五裂;经过训练,大伙劲往一处使,那就是百战雄师,无坚不摧。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上下同欲就是保证大伙劲往一处使。炼器,练兵,治国,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想通这个,杜林丰想起朱大壮一伙人。他们上山当强盗时,就好比一盘散沙,几十人让萧大哥一人拿下;可经萧大哥调教后,却英勇无匹;可惜,如今却再无缘相见。刚念及此,杜林丰心里就是一阵酸楚。

将伤心事搁置一旁,杜林丰拿出坠星谷里炼就的那把粗糙飞剑,拈在手里细细打量。

“如果在火炼中加入水的柔性又该如何?虽说水火不容,可蒙荒气没有任何属性,激出的火焰也是灰的,这应该可以让水火相容。”

杜林丰两手指尖细细揉捏飞剑,水火两种属性真气注入,飞剑变得柔软起来。待飞剑彻底炼过一道,杜林丰收回真气。一只灰扑扑小剑静静躺在手上。心念一动,飞剑随心念变化了外形。杜林丰心里一喜,成了。随即想起束魂丝和元婴枷,杜林丰明白,这些法宝其实就是用水溶法炼制的,蒙荒气一样可以炼出来。

抢完盘子里最后一点葱花,阿罗长长打出一个饱嗝,心满意足看向杜林丰。杜林丰手里飞剑忽软忽硬,不时变幻形状。阿罗惊讶得嘴巴大张。

“这是什么材料炼出的宝贝,如此刚柔相济。拥有这样的宝贝,足以在这世上横着走路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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