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四 天道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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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方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四郎考虑得甚是周全,连银子都给他准备好了。杜林丰急忙阻拦,花有方却不理他,径将银子交与葛鲜仁。杜林丰示意老道将银子还回去。老道郑重其事道:“舍去几分钱财,消去一生灾祸。”花有方连声称是,葛鲜仁老实不客气将钱收起。杜林丰暗自摇头,却也无可奈何。

降妖的事就这样定下。

殊曼曼这样一个美女,竟然守不住男人让男人跑了,事情第二天就传遍花溪镇。多少痴心汉多了盼头,多少怨妇添了桩忧心事。花家那座不起眼的小院,几日来可就热闹了。每日里,门口相思男络绎不绝,有吟诗的,有送花的,有扒门缝的,将花家门口弄得和集市一般。殊曼曼闭门不出,每日里只是以泪洗面。

这一日黄昏,流连一个白天的痴情种子渐渐散去,回家填补相思所耗精力。门口只剩几个早早吃罢晚饭的夜莺,耐心等候夜色降临,心里不住温习几句夜曲,要在黑暗中将心曲送上。

阿罗鬼鬼祟祟绕花家转了一圈,寻到无人处,将块石头丢入院中。石头外包着个字条。房中却无反应。阿罗怪叫一声:“花家相公,你怎么在这!”房门咿呀一声开了。阿罗一溜烟跑个没影。殊曼曼走出房门,满脸期待走到院门前。院外除了几个流连不去的夜莺,哪有花有方的影子。殊曼曼失落地走回。

房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包纸团。殊曼曼捡起,扬手就想丢入墙外花溪——几天来,这样的情诗她不知捡起多少,丢出去多少。犹豫一下,殊曼曼停手将纸团打开。纸条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夜半三更时,东郊山神庙,天道恒常在。殊曼曼握紧纸条,一缕青烟从指缝中溢出。待手指张开,纸条和石头一起化作一堆细灰,簌簌掉落地下。

来了。该来的,总要来的。凄苦的微笑浮上殊曼曼脸庞。几天里,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未知的命运,等待将来的挑战。无论来的是什么,殊曼曼都不能输,一定要赢。只有胜利才可能赢回幸福,赢回爱。然而就算胜了,又能如何?人妖殊途,秘密已经泄漏,就算胜了,逝去的爱还能回来吗?殊曼曼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

夜深了。善鸣的夜莺停了歌唱,只剩虫儿不知疲倦地嘤嘤鸣叫。殊曼曼跳出墙,脚下差点踩到人,却是一只疲倦的夜莺,已经睡在院墙下了。

东郊的一草一木,殊曼曼无不熟悉。翩翩起伏的枝叶,争先恐后告诉她,敌人有四个,还有一条黄狗。殊曼曼轻轻抚摸花叶,用轻盈的笑容答谢这些卑微的朋友。

平时总是大开的庙门虚掩上了。殊曼曼轻拂夜风。大门开了。风将大门推开。威严的山神却没有见到。本该是山神的座上,却换上了一尊仙,一尊谁都不会认不出仙容的仙。殊曼曼嫣然一笑:“道长别来无恙。”仙容豁然开朗,mimi笑道:“小娘子原来深藏不露啊。”葛鲜仁见是那日见过的美貌女子,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可怕妖怪,登时将恐惧丢到脑后。

人,为什么对美丽缺乏警惕?

美丽永远都是有效的通行证——深入人心的通行证。葛鲜仁见到殊曼曼的盈盈身姿,一颗心柔软下来。老道施施然起身,款款道:“小娘子为何要扰乱人间?你难道不知人妖殊途,天道恒在的道理吗!苦海无边,从速回头。山人怜你苦修不易,这样吧,你若放弃人间孽缘,山人与你说过的话依然算数,准你随山人行走修道,炼除妖性。小娘子意下如何?”

殊曼曼左右打量,不见花有方踪迹,不理睬葛鲜仁苦口婆心,急道:“道长先将小女子相公还来再说。”葛鲜仁心里不快:“山人跟你说了半天,敢情都是白费了。把相公给你,你还跟山人走吗?”想到不快处,葛鲜仁怒形于色,义正词严道:“大胆妖孽,还不知醒悟,看道爷作法拿你。”龙甲随喝声浮现身上,葛鲜仁手持拂尘,向殊曼曼扑去。殊曼曼笑了,紧绷的脸绽放开来,笑容比春天的百花还要灿烂。

葛鲜仁忽然觉得,阴森的山神庙亮堂起来,百花在盛放,百花在歌唱,世界原来这么美好。怒放的花丛里,殊曼曼起舞蹁跹,一举手,一抬足,每个细微动作都让老道心潮荡漾,直让百花都黯淡下去。葛鲜仁急叫一声:“小娘子,我来了。舞,与伊人共舞,直到地老天荒。”和着翩翩舞步,老道手舞足蹈冲向殊曼曼,未到身前,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翻滚两下到了殊曼曼脚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跟着厚壳,慢慢在地上打着旋。

言笑晏晏间,葛鲜仁已经落败。杜林丰蓦然从美丽的景象中清醒,急忙跳进殿中,大喝一声:“妖孽,休得猖狂!”殊曼曼粉脸一红,按捺不住怒意,厉声回道:“谁是妖孽,谁在猖狂!”杜林丰不接腔,将飞剑射向殊曼曼,人随着飞剑猛扑过去,要将葛鲜仁抢回。殊曼曼不敢怠慢,舞动身躯将飞剑避过,再一弹指,朵朵鲜花随指风绽放在山神庙里。

鲜花如有灵性一般缠向杜林丰。美丽的花瓣娇艳欲滴,仿佛弹指可破。眼看要将鲜花撞得粉碎,杜林丰犹豫起来,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向前,无情地将美丽摧残。就在犹豫的一瞬,鲜花包围上来,层层叠叠将他围在中间。杜林丰急忙向外挣扎。娇嫩的花瓣一片片散开,轻轻飘落,醉人的花香幽幽沁入心脾。杜林丰顿时脚步踉跄,犹如醉了一般。

“快将我家相公交出来。”殊曼曼对着摇摇欲坠的杜林丰喝道。杜林丰摇摇脑袋,长吐一口气,将醉意强行驱走。不料丛丛的鲜花又围上来。杜林丰牢牢护住全身上下所有毛孔,不让花香渗入。努力却无奈地失败了。灿烂鲜艳的鲜花,杜林丰凭眼睛就能感到,美丽的后面是诱人的芬芳。鲜花醉人的香气,竟然透过视线沁入心脾。

天地旋转得越来越快。丛丛的鲜花变成无尽的花海,源源涌入眼眸,杜林丰几乎醉倒。他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理睬幻相,用心念观察真实的世界。然而,美丽是用心来体会的。无尽的花海竟然就是真实的美丽。杜林丰的心醉了,陶醉在美丽之中。

飞剑的攻势和杜林丰一般,醉了,再也没有凌厉的锋芒。殊曼曼轻巧躲过飞剑进攻,一步步逼近。阿罗的脚步偷偷向外挪去。失败其实也是解脱。阿罗对战况并无不满,能在失败中获得解放,为何一定死扛下去?杜林丰虽然沉醉,依然直觉到危险的逼近。他不甘地嘶吼出声,牙关咬断舌尖,用疼痛将意识从醉意中拉回。无尽的美丽却不是那一丝清明的意识所能匹敌。杜林丰强将一口鲜血喷向四面八方,又将一口血喷到双眼上。

世界变得鲜血淋漓。血海将花海淹没,美丽被杀戮的鲜红掩盖。杜林丰从血泊中清醒过来,飞剑的攻势重新变得淋漓,杀气腾腾中带着无尽血腥。殊曼曼被血腥一熏,忍不住空呕几下,脚下腾腾向后退了几步。阿罗闻到血腥,立即兴奋起来,停下悄悄向外的脚步,走回重新观战。血腥吸引着他,阿罗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浴血的杜林丰。

鲜花得了热血浇灌,不屈地从血泊中绽放,反比从前更加夺目美丽。杜林丰感受到隐隐到来的威胁,疯狂地一口口将鲜血喷出,要将美丽彻底埋葬。血腥不停地刺激着阿罗,他几乎就要跪倒,对杜林丰膜拜下去。

“天啊,这样疯狂的血腥,那是传说中的血魔皇才能有的威势!”

“呸。老子堂堂大魔王才有资格晋级血魔皇,他一个小小凡人,能有何德何能当得起血魔皇!”阿罗立刻纠正观点,止不住就想弯曲的膝盖重新站直,脚步又向外挪去。以阿罗的眼光,他已看出,杜林丰表面上气焰高涨,可狂喷的鲜血实际上不过在给鲜花提供养料,当鲜血流尽之时,美丽就将百倍绽放。战况虽然激烈,杜林丰已然注定败了。

美丽,难以抵御的美丽!

“笨蛋,跑什么,还不快用书生!”就在阿罗即将逃走的关头,一个声音突然蹦进耳中。“对啊,小娘们口口声声要相公,老子就给她相公,看她吃消吃不消!”阿罗脑子猛地一震似乎清醒过来,飞快跑进山神庙后进,抄起瑟瑟发抖的花有方,大步走近战圈,厉声高喝:“妖孽还不住手!”

战圈中,杜林丰鲜血喷出越来越缓。身外三尺,鲜花重又穿过血泊怒放。看样子,要不了一刻,战事就可结束。殊曼曼渐渐有了余裕,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其他对手。阿罗一声高喝,殊曼曼浑身都颤抖起来。

花有方全身倒弯成一张弓,头脚分握在阿罗手里,骨头不住嘎吱作响,随时都有可能从中折断。花有方在阿罗手中痛苦呻吟,蓦然见到殊曼曼,眼睛一亮,嘶叫道:“娘子救我!啊,妖,道长降妖。”花有方在痛苦中矛盾地叫着。殊曼曼见他痛苦,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直落,厉声道:“妖道,快放下我家相公!你若伤了他,我要你们一起为他偿命!”阿罗眼见得势,哪里肯示弱,虚张声势道:“妖精,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将他折为两段。”说着话,手下加两分力。花有方不住嘶吼。

殊曼曼无力地停下来。鲜花迅速枯萎凋零。杜林丰终于从美丽中透过气,虚弱地坐倒在地上。无边的蒙荒气海啸般蜂拥而来,灌入体内。转眼间,洋溢的美丽消退得无影无踪,山神庙恢复了阴森黑暗。

美丽,原来一样脆弱。

“住手,快放下相公。求你不要伤了他。”高傲的美丽低声下气恳求起来。阿罗嘎嘎怪笑,双手松了一点。花有方慌忙叫道:“娘子救我!”“嗯!”阿罗一皱眉,两手收紧。花有方吃疼不住,慌乱叫道:“妖,妖。道长松手,道长快请降妖。”阿罗这才满意松手。

“相公,你这是何苦!”殊曼曼泪如雨下。花有方背过脸,不敢面对殊曼曼。阿罗不满地哼了一声,手上使劲,花有方又痛苦呻吟起来。阿罗不满道:“光哼哼干什么,还不快请道长降妖。”花有方急忙道:“对对,道长快帮我除去这妖孽。”

“妖精,听到没有。你惑乱人间,天怒人怨。老子顺应天道,前来锄妖。你敢乱动,老子就将这小白脸折作两半。”花有方听得害怕,急叫道爷饶命。阿罗满意地哈哈大笑。殊曼曼心里凄苦,终于丢了那份赢回爱的心思,哀婉叹气道:“道长放了他吧,我这就立誓返回森林,永不涉足人间一步。”

“呸,有这么便宜吗!老子放了小白脸,你再跟老子算旧账,没这么便宜好事!你乖乖束手就擒,老子这才放人。”阿罗得势不饶人,乘势紧逼。

“你!”殊曼曼气愤填膺,不知如何是好。阿罗见她不肯就范,拿住脖子的那只手微微使劲,花有方啊了一声,脸色涨得酱红,两腿不住乱蹬,眼看就要没气。

“道长快请住手。你放了他,小女子随你就是。”花有方身上的痛苦,殊曼曼较之加诸己身倍感难受。她痛苦地伏在地上,完全放弃抵抗。阿罗眼疾手快,将一副元婴枷投入殊曼曼体内。元婴枷牢牢锁住妖丹,阿罗这才得意地哈哈大笑,随手将花有方丢到一旁。殊曼曼绝望地抬头,痴痴盯着花有方。花有方受不住哀婉的目光,瑟缩向后,手脚并用向后爬去,消失在黑暗夜色中。

龙甲依旧不紧不慢旋着圈。阿罗狠狠一脚踢去,得意骂道:“没用的糟货,还不起来。”龙甲飞速旋转。一声惊惶尖叫从壳中传出:“妖孽凶狠,道兄快来救我!”庄伏邪呲着白牙偷笑,纵身跳到壳上,一屁股坐下,随着厚壳转了几圈,这才跳下。龙甲转速渐缓,葛鲜仁看清外面形势,打着旋站了起来。

阿罗得意地抱手而立。殊曼曼双膝跪地,呆呆望着花有方消失的方向,一颗泪珠挂在眼角,兀自闪着晶莹泪花。葛鲜仁惊喜问道:“道兄,妖精可曾降住?”阿罗长长嗯了一声。葛鲜仁这才收了龙甲,打量一眼殊曼曼曼妙身姿,急忙走近阿罗附耳低语道:“道兄,妖精如何处置?”阿罗伸小指指向杜林丰。葛鲜仁顺指尖看去,杜林丰刚从地上站起,他的心立时定了。

杜林丰这一战甚是凶险。虽然殊曼曼自始至终没有一招直接攻击到他,但他却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美丽居然也是武器。杜林丰为了抵御醉人的美丽,差点将一身鲜血耗尽,调息好长一阵,才算休息过来。

见殊曼曼仍然跪在地上,杜林丰心生怜意。刚才阿罗与殊曼曼交战情形,他虽然在疗伤,但无不一一看个清楚,自己这仗实在是胜之不武,殊曼曼对花有方的深情也让他好生为难。走到殊曼曼身边,他轻声道:“姑娘快起来吧。”殊曼曼却木了一般,充耳不闻,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杜林丰弯腰将她扶起。殊曼曼顺从地站起,眼睛却一直对着花有方消失方向痴痴望着,不言也不语。杜林丰叹口气道:“姑娘还是将他忘了吧。”

“对,人妖殊途,你们这段孽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要知道天道恒在,天威难测,早些了结,早些脱离苦海。山人今天所为,表面看似伤了你,可冥冥之中,焉知不是救了你呢!”葛鲜仁捻着长须,将天道宣讲。“小娘子,今后跟着山人行道,修去妖骨,得成大道,直上天庭,岂不胜过这段孽缘百倍!何必苦苦痴情专注其中。”葛鲜仁见殊曼曼仍不醒悟,继续用天道开讲。

说理的事,葛鲜仁在行,杜林丰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留下老道和殊曼曼纠缠,他要和阿罗说上两句。阿罗刚才的手段,太过卑鄙,杜林丰自觉无颜面对殊曼曼。

“阿罗,你刚才所用手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切莫再使了。”杜林丰郑重道。

“什么!”阿罗如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了起来,“大哥,你好讲义气!要不是兄弟我,你如今焉有命在!现在倒好,你胜利了,好处捞到了,就来数落我的不是,来找我的碴子。我,我好命苦啊。早知如此,我什么都不做,让你被妖精杀了,我们大家伙都给妖精杀了。这你就满意了吧!”阿罗滔滔不绝反击着。杜林丰听得好生尴尬。

今夜一战,阿罗确实帮了大忙,救了杜林丰一命。但他所用手段,和当日对付他又有何区别?这事如果不趁早教化于他,岂不就是纵容他继续往邪路上走?杜林丰无奈,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道:“阿罗,今天确实是你救了兄弟,这让人好生感激,我一定铭记在心。”听到这里,阿罗心里嘀咕道:“既然感激老子,还不快将老子放了!”话只敢在心里念叨,却不敢当真说出。“但我们行道天下,如果事事不择手段,那我们自己又与邪门歪道有何区别?”杜林丰继续苦口婆心劝导。

“唉。大哥,你此话不妥!俗话说‘兵不厌诈’,咱们只要取得胜利既可,管他什么手段正当不正当。你那叫妇人之仁,最终只能误人误己。我们受花相公所托锄妖,目的光明正大,我让他为锄妖出把力有何不可。再说,我不过虚声恫吓两句而已,又不当真伤了他,这样行事如何不妥!”阿罗滔滔不绝雄辩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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