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五 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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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受花相公所托降妖,你却用他的生死来作要挟,花相公心里是个什么感想?”杜林丰好不容易插进嘴来。

“什么感想,当然是感激都还来不及啦!要不,你自己问问他。”阿罗大言不惭道。话才出口,他突然想起,拿花有方要挟殊曼曼,此举过于冒失。要是殊曼曼有心加害花有方,自己岂不自投罗网!照理说,花有方请人降妖,那妖怪应该不吃要挟那一套才对。想到这,阿罗禁不住冷汗直冒,心里一阵后怕。

“可刚才脑子里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老子灵机一动出来的?”阿罗突然疑神疑鬼起来,“是不是老子跟傻小子呆得久了,也和他一般变傻了!这种冲动傻事,今后千万别干!”一条经验教训牢牢记在阿罗心里。

美人虽说诱人,可总和木头般不言不动,谁都会厌烦。葛鲜仁费了半天口舌,殊曼曼一点反应也无,老道觉得疲惫了。听到阿罗提起花有方,葛鲜仁心里一动,现在妖已经降了,自己还只收了个定金,该收事后酬谢的这笔银子了。他四处打量,不见花有方踪影,又将山神庙前后转了一圈,依然不见。老道奇怪道:“花相公藏哪了,山人怎么总寻不见他。”

听见这话,殊曼曼有了点反应,痴痴道:“他走了,他这是为何?”杜林丰见她有了动静,柔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想请教你件事。”殊曼曼盯着黑漆漆旷野,茫然道:“我要见他,我要问他一句话。然后,你们怎么样都行。”

天很黑,暗得如心一般。花有方一脚深,一脚浅跑着,茫无头绪跑着,完全没有了方向。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方向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只想逃离,离开那可怕的地方,越远越好。

花有方让阿罗吓破了胆。他怎么也没想到,请来降妖的高人会拿自己要挟妖。而那妖,自己要降服的妖,为了自己束手就擒。他的脑子乱了。他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对是错。他逃了,他只能选择逃避,逃得越远越好。他没有勇气面对降妖的高人,更没有勇气面对被擒的殊曼曼。

“妖!道!妖!”一脚深一脚浅之间,花有方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黑暗中,花有方一头撞进一人胸怀,摔倒在地。那人一动不动站着,冷冷看着花有方。“四郎兄,救我!”花有方认出四郎,在溺水的最后关头,再次抓住救命稻草。四郎呆呆站着。他本以为,让那些人捉住殊曼曼,自己再去救出她,一切就可结束,起码,殊曼曼和花有方就可结束。可事情并不如所料结束,一切才刚开始,离结束还早。至于结果如何,四郎不知道。他没有办法,只能继续下去。

现在怎么办,殊曼曼找来了,找花有方来了。如果这时他们见面,一切岂不都白费了。四郎还得继续下去。

“妖,道!四郎兄,他们都是妖。怕,我怕。”花有方语无伦次说着。

“对。妖,道。他们都是妖。”四郎毫无感情重复着。

“我们怎么办?”

“逃,我们逃得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花兄,我会给你找个娘子。你安安静静读书,然后去考举人,考进士,中状元,一切都会好起来。”四郎考虑已定,扶起花有方,安慰着他。

“中举人,中状元。”花有方木然重复着。“妖,道,他们都是妖。逃,逃得远远的。”花有方靠在四郎宽阔的胸怀里,终于觉得有了依托。

小院的门依旧从里锁着。殊曼曼心里忐忑不安,不知相公回家没有。面对紧闭的大门,殊曼曼呆呆站着。她忽然想,就这样站下去,直到地老天荒。至少,这样总有一线希望存在。殊曼曼心里在怕,她害怕,如果开门进去不见花有方,她该承受怎样的失落与痛苦。殊曼曼忽然想起,自己是跳墙出去的。她为花有方担心起来:

“相公回家,谁来给他开门?”

没人给他开门,因为没有必要。殊曼曼的心凉了。她明白,相公没有回家。相公还回不回家?她不知道。不用再站下去了,因为,不用担心进门后的失落与痛苦。殊曼曼跳进门,将门打开。

今夜,这漆黑的夜,他将如何渡过?殊曼曼的心揪了起来,站在门口,呆呆看着漆黑的天空。

门轻轻合上,又轻轻打开。殊曼曼无意识做着这一切,仿佛这样就能迎回迟归的相公。幸福曾经这样紧密拥抱着她,可为何现在变得如此遥远?一切不过仅仅发生在几天前,就这短短几天,永远隔开了她和幸福。

殊曼曼默默走进院子,伸手轻轻触摸亲手种下的花草。花草亲昵地吻着。殊曼曼走进房内,坐在床头,静静打量简陋的屋子。房间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简单得一目了然,但却包含了多少快乐与幸福。这一切,还能回来吗?

闪电瞬间将黑暗的屋子照得通明,震耳的雷声隆隆响起。殊曼曼一惊,走到窗口,满怀忧心看着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不归的他,会不会被雨淋着?殊曼曼的心揪了起来。

一灯如豆。火苗闪烁不定,跳跃在油灯上。虽只小小一点脆弱火苗,却将无边沉重的黑暗阻挡在外。花有方吞下一杯温酒,冰冷的心在酒精刺激下,微微回了一点温度。

“四郎兄,你说我今后怎么办?”

“花兄放心,一切有我。你只管用心攻读,将来金榜题名之时,一切不快都会过去。”

“曼曼如此温柔贤惠,她怎会是妖?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我好想曼曼。”

“花兄万万不可如此!任那殊曼曼如何温柔贤惠,可她终究是妖啊。老虎,你想过没有,不管它有多听话,又有谁敢将它放到身边。而妖岂不比老虎厉害百倍千倍!你难道不怕?”

“怕。”花有方沉默一阵方才说出这字,“四郎兄言之有理。可曼曼她为何为了我甘愿束手就擒?那位道长好凶,好可怕啊!”

“这……也许她有什么阴谋吧。那位道长,也许他们都是妖吧。”

“对。妖,道,他们都是妖。”

“娘子,你要不是妖那该有多好!”花有方心里默默念着。

雨将漆黑的天空洗得清白。天亮了。殊曼曼恋恋不舍走出小屋,走出小院,留恋许久,才将房门锁上。杜林丰默默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劝她。殊曼曼一步一回头看着,直到拐过街角,小院的尖顶完全消失在屋檐之中。别了,也许就是永别了。她要去寻找。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怕她、恨她,她也要找到他,告诉他,她放不下他,永远都惦着他。

沿着弯弯的石板路,殊曼曼静静走着,追寻他熟悉的气息,最后一次回味曾经的单纯与美好。酒馆刚刚打开门,殊曼曼走了进去。小二热情地打着招呼:“早啊,花家娘子。花相公回家了吧。”殊曼曼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她勉强笑笑,轻轻摇了摇头。“别担心,也许过两天玩够了,他就回来了。花相公这是怎么了,那天好好的和四郎在这喝酒,怎么晚上就跑了。”小二安慰过殊曼曼,轻声多嘀咕了一句。

殊曼曼脸色唰地变得雪白。明白了,原来是他!他在捣鬼。百花酿,那晚喝的是百花酿!他将百花酿给了他。“四郎儿,我恨你!”殊曼曼心里默默诅咒四郎。一切都已明白,四郎陷害了殊曼曼,现在四郎又拐走花有方,只要找到四郎,就能找到花有方。殊曼曼忽然转过身,笑意盈盈对杜林丰道:“道爷,我请你们帮我找一个人,做一件事,然后,你将我怎么样都行。”撩人的笑容让杜林丰羞红了脸,他不禁臊得低下头。

阿罗重重哼了一声。“哪有这样好事,让我们做一件事——全部送死,然后你就消停了。老子不帮你做又怎样,小妮子还不照样乖乖顺着老子。”

想法未及出口,葛鲜仁惊喜地插进来道:“小娘子,想通了吗?”殊曼曼羞答答低下头。葛鲜仁乐道:“想通就好。跟着山人,别说一个人一件事,就是十个人,十件事山人也帮你办了。”老道抢先答应下来,而且将价码提高了十倍。黄狗不安分地汪汪叫了两声。

红砖高墙,深宅大院。花有方不知四郎奢豪如此。每日里虽然醇酒美人不断,可他依然填补不上心里的那块空白。鲜车怒马,如林美婢,都不如曾经的那座简陋小院亲切。四郎不住劝花有方振作,花有方回之一杯醇酒。心已冷,要靠酒精的刺激,才能保持一点微温。酒精带来的却不光是那点温度,更多的还是麻木。

四郎着急了。这样可不成。一旦殊曼曼出现,花有方岂不要不顾一切回到她的怀抱!一定要让他振作起来,忘了殊曼曼,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一定要让殊曼曼彻底死心才行。四郎开始行动了。他不断寻找美女,不停地为花有方提供绝世的娇颜和醉人的温柔。花有方醉了,迷恋了,又醒了。再美的玉人,也不如夜深时门后那副焦灼的容颜。四郎不满了,为什么这些绝世的美人反而不如林间的妖会爱,懂爱?难道她们眼里,只有高高的院墙,富丽的大堂,环佩的珠饰,难道她们就不知用心去爱人吗?四郎发怒了。他把美人全都赶走。他要为花有方寻找一个爱他的人。

“珠珠,你这个懒丫头死到哪去了!屋子里脏成这个样,你也不给我打扫。是不是三天没有打你,你的懒筋就长了一寸。”

赵仙儿府里,赵玫儿正在发怒。桌子的脚下有一点污渍。赵玫儿发火了。珠珠抹着睡眼慌忙跑出来,拿着一块抹布,不绝口问着:“奶奶哪儿不干净?”邱德旺翘着山羊胡子呵呵笑道:“玫儿,屋里不是挺干净的,我看你是太讲究了。”赵玫儿满腔不快立时找到发泄方向。她指着邱德旺鼻子吼道:“死老鬼,都是你。都是你纵容,珠珠这丫头才变得懒了。你来之前,她哪里是这个样。这个家都这样了,你也不管一管。”

邱德旺慌了,龙头拐杖重重在地上顿了一下,对珠珠大声道:“这,还有这,全都不干净,还不快点过来擦干净。”珠珠打着哈欠,稀里糊涂跟着邱德旺拐杖乱转,胡乱在地上擦着。邱德旺偷眼打量赵玫儿,见她脸上怒意仍盛,不敢怠慢,更卖几分力气,驱着珠珠在洁净如镜的地上擦这擦那。

珠珠烦了,趁着空当偷偷捶了捶腰。她以为赵玫儿没有看见,可赵玫儿什么都看见了,她又发怒了。怒火冲着邱德旺滚滚而去:“死老鬼,就会乱指派人。你没见珠珠都累成那样,还在指派她!不是你家的丫头,你不心疼是不是。老娘告诉你,累坏了珠珠,老娘跟你没完。”邱德旺慌忙将珠珠扶起坐下。珠珠满意地伸个懒腰。赵玫儿冷哼一声:“都闲坐着,这活谁干?”邱德旺慌忙捡起珠珠扔下的抹布,慌张道:“娘子别急,活我来干。”说着话,趴下身,卖力地擦起地。赵玫儿不屑道:“没用的老鬼,就会干些没出息的事。”

万年老狐擦地,地板想不亮堂都难。邱德旺转眼将地擦得一尘不染,直起腰呵呵笑道:“娘子看看,这可让你满意。”赵玫儿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哀叹道:“老娘真是苦命,怎么嫁了这么个人,就会干这些贱事。”邱德旺不以为然道:“娘子怎么这么说呢。能让娘子高兴,就没有什么贱不贱的。为夫的任务,就是要娘子高兴。娘子的一切就是天。”

“哼。”赵玫儿哼了一声,一时找不出什么话。停了停,方才又道:“屋子里干净了,院子里怎么办?”

“那当然是……”邱德旺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啃苹果的珠珠,将后面两个字咽下,另换两字道:“……为夫了。”珠珠嘻嘻一笑,将吃剩的苹果核丢到窗外,又抓起一根香蕉嚼了起来。赵玫儿不耐道:“既然知道,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邱德旺急忙往外跑去,一脚踩到珠珠丢在窗外的香蕉皮上,身子重重晃了一晃。

透过窗户,珠珠看得清楚,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笑完,又伸手抓起一个寿桃。赵玫儿一眼看见,不由大怒,吼道:“你这个懒货!”窗外,邱德旺吓得浑身一抖。

“珠珠,你真是又懒又馋,看老娘打你手心。”

听清赵玫儿骂的是珠珠,邱德旺方才放下心。

“懒东西,过来,给老娘捶捶背,再给我盯着那个死老鬼,别让他偷懒。”

珠珠慌忙丢下寿桃,跳到赵玫儿身后,一下一下耐心捶背,一只大眼时不时抬起一下,看向邱德旺。邱德旺不敢怠慢,卖力扫着地,渐渐走远,出了视线。

日头懒洋洋照着。赵玫儿舒服地闭上双眼。一阵风起,珠珠惊叫一声。一双大手抓到赵玫儿腰上,赵玫儿闭着眼骂道:“死老鬼,不好好干活,就这么急色!”说完话赵玫儿觉得到,那只大手倒不急色,只是规规矩矩抓着,自己跟着飞到天上。珠珠的尖叫越来越远。她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眼前之人却不是邱德旺。

珠珠歇斯底里惊叫着,邱德旺觉得不对,匆忙跑进屋。珠珠指着天上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慌乱叫道:“奶奶,奶奶让妖魔头抢走了。”邱德旺大惊,抓着龙头拐杖纵身而起,朝黑点追去。

“死狼儿,你又来捣什么乱,还不快将老娘放回去。老娘这阵可是规规矩矩,什么事都没做。”赵玫儿对着毕勰尖声叫着。毕勰嘿嘿笑了一声。“你这死狼儿怎么回事,人家都说了规规矩矩在家过日子,怎么还不送老娘回去。”赵玫儿不满嗔道。毕勰却不理她,只是向前飞着。赵玫儿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担心道:“死狼儿,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坏点子来捉弄老娘。”毕勰这时方才开口,嘻嘻笑道:“骚狐狸,说这么多干什么,现在去的地方你又不是没去过。是不是舍不得你家里的野男人?”

听到毕勰开口,赵玫儿这才有些放心,不满道:“还好意思说!坏了老娘多少好事,弄得老娘而今连个男人都找不到。”毕勰惊讶道:“你能没有男人!院子里扫地那个是谁?”“还能是谁,不就是邱德旺那老鬼。老娘现在跟了他,将就着过吧。”赵玫儿幽怨道。毕勰惊得向下掉了十多丈,这才止住身形,目瞪口呆道:“你能看上他?赵玫儿,你是不是回心转意,从此不要男人了?”毕勰着急了。要是她真的不要男人,那这趟就白跑了,计划又得改变。

“还好意思装呢!坏了老娘多少好事,弄得老娘名声臭了。老娘现在不但找不到男人,就算找到了也守不住,这不只好跟了邱德旺那老鬼。”赵玫儿满腔幽愤对着毕勰发泄出来,忍不住捶了他几下。毕勰听了,这才放心,试探问道:“我现在给你当媒人,赔你一个好男人,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你愿意甩了那老鬼吗?”

“呸。少来骗人,难不成妖魔头转性了。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赵玫儿抛个媚眼,接着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敢情好。唉,我说死狼儿,你是不是看上老娘了,这才编排一堆瞎话哄老娘来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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