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昕玥:花瓣落满心里坟场才害怕(代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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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永夜,绝非祥兆。

时隔七年,我又见到水耀灵。

他站在凄寒的夜色里,强撑着笑意,双手一遍遍充满怜惜地摩挲着花阳的脸,不语。比轮椅上孩童绕膝的花阳,更显苍白憔悴。

化妆镜里我的脸,也被时间腐蚀得有些陌生,仿佛另一个人。

“咳咳……闭眼睛。”挪威这座庄园的女主人简瞳,忽然拿着粉饼咳嗽了一声。

我迅速收回抛向窗外的视线,听话地闭起眼睛,继续任由她在我脸上涂脂抹粉。

窗外飞雪漫天。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只为了今生再见上我最爱的男人最后一面。

十二年前,我费力地把浑身是血的他捞上来的一幕幕,似乎近在眼前。我救了他,同时也毁了自己。

在海城精神病院还叫安心疗养院的时候,他就是那里的院长了。在带我和我哥远赴澳大利亚创业的时候,他就是花阳的丈夫了。而我只是个低眉顺眼的乡下姑娘,注定与他无缘。

所以,我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做他的后盾。

我等了五年,等待有朝一日,他能忘记前尘往事,踏着一路笙歌来娶我。

可是,他却用五年的时间爬上了权贵金字塔的顶端,找来了我亲自联系到的旧相识,向花阳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赶走了我亲自调查出来的假沈青洲,回到了他妻子身边。

最后,只用一张单程机票和一纸转让协议,便逼退了我。

往后的七年,杳无音讯。

听简瞳说,这七年里,花阳犯过被骗发帖子黑简瞳丈夫妹妹的错误;听过夏烛安被前夫残忍分尸解剖的喜讯;忍过诞下一女的剧痛;也做过帮简瞳夫妇破镜重圆的好事。

我这七年,却依旧是那个不敢爱不敢恨的小女子,本分地和我哥共同打理着心理咨询室的工作,徒遗黄金圣斗士的笑柄。如今三十三岁,才终于寻得如意郎君。

我的未婚夫,比我小三岁,同是在澳大利亚打拼的华侨,人很老实善良,最重要的是很爱我,愿意陪我跑到这么远气候又这么差的挪威办婚礼。

不能给未婚夫全部的爱,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证未来永远不再牵挂水耀灵。没承想,化妆时视线竟还是忍不住追随水耀灵的方向,欲盖弥彰。

再睁眼,化妆镜里那张陌生的脸,已经被脂粉抹平了岁月刻下的褶皱,我撑起嘴角笑,眼泪就含在眼眶里。

简瞳倒是比我先憋不住了,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哽咽了好几次,才说出那句:“我去给水太太送药。”

不吃药,花阳也许连我的婚礼都撑不完。

迅速扩散的癌细胞,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肺部蔓延向全身,蚕食着她还年轻的躯体和灵魂。

大约五年前确诊的,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全凭着她的乐观和不认命,才拼到了今天。

似乎对挪威存在着某种执念,听说我的婚讯,花阳第一时间给我打了国际长途,声音模糊又无比虚弱地恳求我:“虽然很过分,但能不能把婚礼场地换到挪威?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边可以帮忙筹……”

话没说完,水耀灵淬不及防地夺过手机,像从前一样动了怒:“你也太不可理喻了!简直无可救药!”

当然,这不可理喻、无可救药,都不是对我说的,我也没有回复。

挂断电话以前,我恍恍惚惚地听见花阳在听筒那边声嘶力竭的哭嚎:“至少,在我死以前,让我看看小时候最想去的地方阿!至少……让我可以有一件事不留下遗憾阿!”

是阿,花阳这辈子的遗憾,太多太多了。

从没得到过父母的宠爱,爱上害她家破人亡的男人,失去一对早产的双胞胎,写文章写到今天也没写出什么名堂……

几小时后水耀灵在打来的第二通电话里这样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了。

终于,我知道他们婚后只幸福了两年,花阳就病了。她一直想去挪威,水耀灵却一直不肯带她去,这次听说我结婚,才出此下策。

深吸了一口气,我非常平静地问水耀灵:“你是在为了她打电话求我?”

就算他说是,我想我还是会照做。只不过,我这次想问他要一个答案。

可水耀灵却笑了:“如果我肯带她去,根本就不需要你在那办婚礼。我只是在跟你解释,希望你不要和她一起胡闹。她想去挪威,是因为小时候和初恋情人的一个约定。但那个人已经死了,无论他们曾经有怎样的过去,无论那个人在花阳心上留下了怎样沉甸甸的烙印,我才是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我不允许她为了别人冒着生命危险长途跋涉。你这次要是答应她,我就不会去参加你的婚礼。”

听完水耀灵的这番话,我觉得真正不可理喻的人是他才对。

如果花阳死了,他会忘记和花阳的约定么?他会因为余生是别人陪他一起走,就放下所有的前尘往事么?

答案是否。

结果,我向他保证了不会去挪威办婚礼,却阳奉阴违地暗中联系花阳,在花阳的安排下,和简瞳夫妇联手,做了一出简瞳夫妇去巴黎度假的戏,偷天换日地把花阳和三个孩子接到了挪威的庄园。

水耀灵即使再生气,也还是要来找她的妻子和孩子。

当然,他不是没想过到了挪威就立即强行带走花阳。

他甚至刚进庄园,就粗暴地抱起花阳要离开:“现在挪威你看也看到了!马上跟我回家!”

可惜,花阳的强硬一如既往地震住了他:“你这次最好听我的,我怕我死了你会后悔。”

最后,他妥协在了花阳绝望悲伤的眼神里,陪花阳和孩子们留了下来。

水耀灵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把婚礼推迟了一个月,更换场地,重新发请柬,不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讨好他,甚至违背他的意志做这件事,也是因为怕他后悔。

他和花阳的一生,早已在道德、法律和仇恨的洪流里,颠沛流离,支离破碎。

如果错过了花阳的最后一个心愿,我怕他未来尽处荒凉的余生,只剩下后悔。

或许,简瞳的药终究是送晚了。花阳还是在我的婚礼开始前,咳了一口血出来。

透过窗子看到路灯下触目惊心的一幕,我提着臃肿的白纱狂奔下楼,目睹水耀灵孩子一样紧张兮兮地掏出手帕,给花阳擦着鲜血淋漓的嘴角,逞强地哽咽着命令她:“我不准你去找他!我不准你去找他!”

花阳气若游丝地抚上水耀灵握着绢帕的手,笑:“我不是去找谁,只是去等你。”

然后,水耀灵潸然泪下,完全无视了身旁被吓哭的三个孩子,恨不能使尽浑身的力气,抱紧了花阳,不停地说着:“我们去医院,马上去医院。”

花阳却只是摇头,指着庄园里铺满的蓝色玫瑰花,继续笑:“水大大,摘一朵送给我,好么?”

水耀灵没有动,倒是她们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儿,蹒跚着脚步,从婚礼场地的花墙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花,不言不语地塞到了花阳手里,天真地眨着眼睛。

根本不等花阳伸手安慰地摸摸小女儿的头,水耀灵就暴怒地夺过那朵花丢在了地上:“我不送你花!我什么都不给你!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我偏不让你离开我!”

话落,他直接扛起脸色苍白如雪地花阳,快步跑出了庄园。

没有繁花似锦,没有清风明媚,陷在黑暗里的挪威,注定不是个适合结婚的地方。等我回到楼上的化妆间,化妆台上多了一封信,看字迹,大概是我的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在信上对我说:我走了。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幸福。既然你的幸福不在我身上,那我就成全。从前我想过和命斗,可是斗不过。举办婚礼的地点,是那个女人选的。蓝色妖姬和白色气球,也是那个女人挑的。我明白你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如果她死了,你就继续陪在你真正深爱的人身边吧。

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只是连最后的希望都弃我而去,我的未来,该有多单薄呢?

换下了婚纱,卸掉了妆容,我平静地告诉简瞳夫妇,我未婚夫跑了,随后收拾好行囊,向他们辞行。我很庆幸我的明智,午夜临行前,在山下的海边,遇见了水耀灵和花阳。

也,遇见了……神秘的北极光。

漫天的星云如同着火的尾巴,扫出雪花般晶莹闪烁的粒粒光尘,像在天幕上演绎着一出华彩绚烂的龙卷风。

眼看花阳难得像只小绵羊一样蹭着水耀灵,我走过去想跟我最爱的男人,和我最爱的男人最爱的女人,做最后的告别。

可他们的眼里根本容不下我,似乎小小的眼眶,只圈得下对方。

水耀灵深厚的双眼皮,被微红的水汽熏得更加深刻,好像看见了我,有话要说,但是再看看轮椅上背对着我的花阳,最后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抓住他妻子的双手,傻傻地笑:“你想等的极光都等来了,别的你一定也都等得到。因为你是水大大的花姑娘,你是水太太,你比水大大多了不止一点好运。”

“嗯,两点。”花阳也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埋首在水耀灵颈间,发出闷闷的声音,“可惜,就只多了两点。我不能长命百岁。生下我们的孩子,是上次的一点。看见想看的风景,是最后的一点。”

明明是唇枪舌战的文字游戏,我在旁边却听得鼻子发酸,无端泪意冲天。

水耀灵也哽住了,久久没能找到安慰的语言。

反倒是花阳用瘦得皮包骨的双手,拍了拍水耀灵的后脑勺:“别怕。我只是去等你,不是离开你。就算要找谁,我也只会去找我爸我妈。我说过的,我不会背叛你,不会背叛我们的家。”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

我不忍心用我的告别去打扰他们最后的时间,也不会痴心妄想着陪在水耀灵身边。

那是他们的爱情,那是他们的人生。

乘上大巴的最后一秒,我还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遥远的山头和海岸。

空中居然飘满了白色气球,还被带起了许许多多的蓝色玫瑰花。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极尽炫目的天野,像是铺满花瓣的坟场,那一抹抹忽白忽蓝的颜色,浓烈得令人心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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