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听到小男孩肆无忌惮的嘲笑，小狐狸藏在神像后偷偷探出头来。

清幽的月光像是无声的水浪一般从天上倾泻至观中，明月之下，庙堂之中，小男孩很是邋遢地用长袖擦拭掉鼻涕。

可他望向小狐狸的眼睛像是宝石般熠熠生辉、炯炯有神，就是这样的一对平静略带笑意的眼神，让小狐狸的心脏再次“扑通，扑通！”跳起来，就像是快要从胸腔中挣脱一般！

“好了，我可不是来吓唬你的，我带了香喷喷的鸡腿来给你哦！”

“你叫什么名字？毛发洁白如雪就叫你小雪或者小白吧，我家里有只大黑狗叫大黑，那你就叫小白吧！以后你加上大黄大黑就是我的黄黑白三大护法了！”

“哈哈，我叫做慕容冲是白渠镇未来七十年内第一美男子哦！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跟班了哦！”

此时，小狐狸才发现这个叫做慕容冲的小男孩裤腿上沾染不少的泥土石屑，再看屋外时辰，想必小男孩是突发奇想从家中藏着鸡腿就一路直奔道观而来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在其父亲将这一带治理得井井有序、并无什么山匪，也算是承受了他父亲的善果吧。

“小狐狸是不是除了我其他人都看不到你啊？有个老道士告诉我这是我的福泽，说你是祥瑞的生灵！”

“小狐狸我有一个哥哥可是已经夭折了，要是我能够再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这样就有人可以陪我玩了。”

“父亲总是不让我外出和镇上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可是府中照顾我的婶婶、叔叔和小姐姐，我总是能感觉到他们心中装着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东西！”

“小狐狸我不想总是一个人，我想要有人能陪我一起玩......”

小男孩自言自语了一会，倦意袭来，抱着鸡腿就沉沉睡去，那略显郁结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小狐狸看透了他的梦境，梦里的他笑得很开心。

小狐狸可以轻易看穿每一个来此祈求的信徒，来这里烧香膜拜的人群中大多是郁郁寡欢，鲜有真正快乐之人。

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人身上苍凉之感就愈发浓厚，他们所点燃的香烛散发出来的烟雾都是带着辛辣的味道。

清晨，山顶云雾缭绕，红彤彤地太阳从云海中钻了出来，几只红嘴仙鹤从翠绿苍松上空飞过，数只灰雀落到道观前啄食小道士撒下的玉米。

一行人迎着清晨的光，急匆匆地走上山来。

为首之人正是小男孩的父亲，只见他满脸倦容、风尘仆仆，想来是昨夜发现慕容冲不见了就急忙召唤来家丁、捕快，四处搜寻了一夜。

方才收到道观传来的口信，这才马不停蹄而来。

看到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男人才放下一直悬起来的担心。

虔诚烧过几炷香之后男人就带着小男孩下了山。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经历了一个寒来暑往吧，小狐狸都在没有见到过小男孩。

直到寒冬的某一个夜晚，小男孩再次推开了道观的门。

冻得发红的脸颊，已经生出冻疮的手掌，还有那依旧明亮的黑色眸子以及那金黄的鸡腿。

一年的光景对于拥有短暂生命的凡人来说，是七千多个时辰、三百多个昼夜也是一个漫长的四季。

小男孩长高了许多身板也变得壮实起来，幼稚的模样已经有了几丝俊朗的轮廓，还带有了几分富贵人家的风度。

不过，小男孩还是和以往一样习惯用长袖去擦拭鼻涕。

夜间，睡在道观中的小男孩浑身发烫起来，口中喃喃说起梦呓。小狐狸依旧是藏在神像后面好奇地打量着小男孩。

第二天一大早男人又再次急匆匆地在道观中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小男孩。

小狐狸听上山拜神的信徒说，小男孩第一次外出后被严加看管了很久，直到不久前一场大雪压垮了南边的院墙，小男孩才再次跑到道观中。

这一次回家据说被其父亲用竹藤狠狠收拾了一番，并恶狠狠地威胁再有下次就打死他。

可小男孩还是隔三差五地就偷跑到道观中，每次到来都会带上油纸包裹的鸡腿，尽管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小狐狸，可他依旧风雨无阻。

渐渐地男孩的父亲对于此事已经不再阻拦，只是担心男孩的安危曾派人日夜跟随。

可那些被派去保护男孩的人都见到，有一只毛发光滑如雪的七尾狐狸在跟随着小少爷。

渐渐地镇上的百姓都认为这小男孩和那只小狐狸是冥冥之中有着深厚的福泽。

一晃又过去了十年，小男孩偷跑去道观中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些年他在没见到过小狐狸，可他知道小狐狸一直在跟随、保护着自己。

他成年了，果然如他所言那般是镇上最俊朗之人，吸引不少的媒人前来提亲，母亲也为他挑选了许多大有名气的才女，可他总是低头一笑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斋之中。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一心想要迎娶皇帝的小女儿，那个骄傲的小公主。

自从三年前在扬州匆匆一别，他并对她魂牵梦萦，也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小狐狸也在六年前化了人形，原本九尾一族的性别都是由初次幻化来决定的，可小狐狸发现自己明明选择男儿身，可无论自己怎么幻化都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道观中的老人说，这是命中早已注定的。

这几年小狐狸依旧在神像之后吸食香火，偶尔会随着山上的小道士一同来到市井之中，这些年她最喜爱的就是一文钱八两的年糕。

小狐狸也知晓了世间传闻中人鬼仙狐恋的故事，可她从来没有对慕容冲生出喜爱之情，也更不会为了一个接近男子幻化成市井小民。

她只是喜欢百无聊赖的时候到镇上游玩一番。

后来，少年如他父亲四十年前一般来到道观中烧过香、许了愿，就带着一个书童以及些许盘缠赴京赶考。

而小狐狸依旧留在庙中吸食香火。

第一年，岁末除夕少年没有归来，听人说因落榜了故而在京中租了屋子发奋读书，可只有小狐狸清楚地知道那也是为了更能接近他所念想的小公主。

第二年，少年再没有寄回家书，有人说他饿死在京中，也有人说他回乡途中被山匪截杀了。

第三年，他父亲派往京城的人回来了，少年失踪了。

第四年，少年母亲因相思过度，一夜白了头发身子一天天消瘦下去，父亲再次派人前往京城寻找，可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第五年，少年的母亲处于弥留之际，他的父亲上山烧香祈求，小狐狸这次从神像之后走了出来。

这是慕容海第一次见到小狐狸，可小狐狸却见过每一个阶段的慕容海。

这一次的慕容海苍老许多，眉宇之间再没有了年少时的踌躇满志、没有了高中时的扬眉吐气也没有了为官多年的深沉，唯有岁月刻痕留下的深浅旧印。

这年春天，冰雪消融，大地复苏。

一支车辆排到十几里地外的队伍，趁着春风归来。

喜庆的炮竹沿着数百里长的管道燃放而来，一匹匹名贵的枣红色的骏马拉着无数辆精心装饰过的马车，一车车精心包装的黄金珠宝、翡翠玉石压得马车“咯吱咯吱”地响。

慕容冲成了当朝唯一的外姓王爷，迎娶了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获得了无边无疆的领土，也成了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王爷。

只是，遗憾的是他的母亲没能见到这一幕，大病中的母亲因受到几十里以外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惊吓而过世。

小狐狸寻回慕容冲后就回到道观中修行再也没有出现过，可她回到道观那日七尾被人生生割下两尾受了极重的伤势。

同年，四月二十七日，小公主赦免一年的税收并废除了许多的苛捐杂税条款，人们发现小公主不仅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还是一个体恤百姓之人。

因为当朝皇室皆是虔诚佛教徒，故而佛教在白渠遍地生花，信徒遍布大江南北。

次年，道观先后遭受山泥倾泻、大火焚烧，随后衰败式微。

第十年冬，慕容冲慌慌忙忙推开了几近废墟的道观，跪倒在三十年未曾再见的天师神像前，拾取破碎的神像石块依旧祈求烧香膜拜。

三十年前、七十年前少年和他的父亲都曾因进京赶考而从山脚三拜九叩而来。

原来一眨眼的时间自己就来到这山头已经有一百年了，原来一眨眼的时间当初稚嫩的少年的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原来一眨眼的时间这道观就成了一片废墟而父亲也生死不知。

当初来往的信徒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可如今门可罗雀、渺无人烟。

“小狐狸我知道你一直都还在这里，我也知道自己亏欠你的此生此世难以还清，我更知道当年你为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可如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此祈求你的......”

“你来此是为了讨要九尾狐之心吗？”

破碎的神像之后传来一道安静清晰的女声，慕容冲愣了一会儿，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小狐狸开口说话。

“小狐狸你当初答应过我，我要什么你都会帮助我得到的！你莫非是要食言？”

小狐狸望着眼前之人，三十年前的场景和今日是何其的相像。

三十年前，进京之后小狐狸在牢狱中寻找到了曾经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他依旧可以一眼就看破自己的隐身术，他依旧称自己为小狐狸。

“小狐狸我知道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可是我求求你能不能帮助和迎娶小公主？我求求你，求求你......”

“若此生不能同我最爱的女子双宿双飞，即使苟延残喘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小狐狸我求求你，求求你......”

那日，他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像个倔强的孩子哭喊着，哀求着。

她一言不发转身到了金碧辉煌的帝宫中，用自己的两尾和半颗狐妖心换取他的荣华富贵、金玉良缘。

原来当日允下的话语就是自己亏欠他，一生一世都还不清的承诺。

神台下的他依旧红着眼眶像个孩子似的不断试图用言语打动自己。

小狐狸忽然间有些落寞起来，假如把狐族存活时间这算做人类寿命，那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六的大孩子而已啊。

“别哭了，我当初承诺过你的都会兑现！诺，这是我的心虽然只有半颗，可却足以能够维系你妻子的性命！”

慕容冲小心翼翼将那半颗心封如事先准备好的盒子中，匆忙道过谢之后眼角带着难掩的兴奋下了山。

是夜，一场瓢泼大雨搅散了山石，“轰”地一声那座高山坍塌断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