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龙又是点头就是摇头，干脆直说：“他以后又写了没有？”

“没有。”叶编辑明朗的笑容暗淡下来，面孔笼罩着一层乌云。

当初，还叮嘱那个送来的游击队员，要他尽量打探詹姆斯的消息，如果见到他，希望他继续报道。不料想，第二天就有新闻披露，说一个人在客栈里被暗杀，描绘的模样，就是这个游击队员，是否跟此有关？没人告诉他答案，这又是一份血证吗？

跟初次见面的江龙他没有说，见对方大眼睛中的火苗黯淡下来，就说：“我也很遗憾，当然，大屠杀之后，从南京逃出来的军人、商人、居民都不少，其它报纸也披露了一些事实。但是，都没有哪个写得这么专业，看来，这是个记者，一定掌握更多的情况，我们多想知道啊！要是每天能给我们一篇连载才好哩。你如果想知道这篇文章的内容，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了，我认识这个美国记者，”江龙神色更加黯然，“他介绍的情况，说得比这个多得多，要是都写下来，可能写一本书……”

“什么？你听他说过？你认识他？”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圆了。

“认识，我们一路过来的，”想想说得不对，又纠正自己的错误，“开始我们是一阵出来的，半路上我们又分开了，到武汉我们又见面了……”

“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湖城，离南京不远了。”

“一千多里路，你们一路过来的？多不容易啊，你是……”

“我就一个码头工人。”

“你们俩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不知道，报纸的编辑记者都是包打听，警惕地朝四周望望。

知道他心生警惕，叶编辑把茶杯递到他手里，问：“你知道我们新华日报是什么报纸吗？是为老百姓办的报纸，是*的报纸。今年１月１１号才在武汉成立的。”

“啊？我们的报纸？”

“是啊！”叶编辑拿出一大本装订好的报纸，翻开给他看，“你看，我们的报纸跟别的报纸不一样，我们反映的是国计民生天下事，为老百姓说话，这是一份值得信任的报纸。”

“你是*吗？”

叶编辑直视着他：“*的机关报，办报的人当然大多数是*员。”

八路军、新四军、游击队都是一家的，他们里面也有很多*员呢！一看这个戴眼镜的人江龙就倍感亲切，让他想起新四军的眼镜长官。

想到这里，江龙高兴地咧着嘴笑，连声说好好好。

编辑很谦虚：“我们还要把报纸办得更好，派出了记者和编辑，还去南京进行现场调查，或者对难民独家采访，但是，事过境迁，像詹姆斯那样在现场亲眼目睹的材料才是重磅*，才能对敌人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有，有重磅*，詹姆斯有很多，有英国记者写的日记，有照片，还有能放电影的那个摄像带……”

“在哪里？”新闻职业的敏感性，让叶编辑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江龙惭愧了，不想说这件事。却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编辑，好同志，这篇文章，如果是写在被单上的话，是从哪里找来的？”

叶编辑比较谨慎，只淡淡地说，是在一个山洞里找到的，但是，当时詹姆斯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都怪我，都怪我呀！”那就是说，是在自己找到他们之前，詹姆斯在山洞里写下来的，以后没写了，就是自己把他送到魔窟里去了，江龙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双手抱头，深深埋到膝盖中。

“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材料到哪去了？”

江龙局促地站起来，两眼通红，搓搓手，惭愧地说：“编辑先生，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我一心想给詹姆斯解除痛苦，我太轻信了，我，我，我有罪呀！”

叶编辑看看江龙的表情，心里也沉甸甸的：“看得出来，你犯的错误不小，但是，有则改之，告诉我，看看我们能不能来得及挽救……”

江龙把自己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述说出来，叶编辑脸的笑容逐渐消失，眉头也拧成两个疙瘩，想了想才说：“江龙同志，你说的情况十分重要。你斗争经验不足，被日本特务诱惑并不是你的错，也不算是叛变。我看这样吧，你的情况我向上级汇报，目前你的处境十分危险，因为詹姆斯被捕既成事实，南京大屠杀血证已经被毁。我想，日本人恐怕也乐见其成，断了你的后路，逼着你给他们卖命……”

“我才不干那些汉奸事情，给他们送招贴的路上，就已经动员女人把那些东西烧毁了，我再次进去，只是为了救詹姆斯，可是找不到他们了……”

“好，你能醒悟，逃出来并且自我反省就是好同志，欢迎你回来！ 我给你安排个住处，暂且不要出去。”叶编辑说着，到窗前吆喝了一声，“老林，快上来。”

“老林是在下面发行报纸的报社同志，”叶编辑给两人介绍，“这位是码头工人，是投奔革命的江龙同志，暂且让他和你住一个宿舍，你安排下吧。”

老林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江龙下了二楼，往后面走，绕过厂房那两层小楼，从后门进了巷子，拐弯抹角转了几圈子，才来到一处平房前，开门拧亮灯，江龙才看清楚，狭小的一小间房子摆放着三张高低床，“这么小，住着六个人？”

“是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现在还算少的，最多一次住着十个人，都是投身革命的热血青年。”听老林的口气，早已习以为常。

人家都是一身清白投身革命，自己却背负着叛徒的恶名，江龙郁闷地叹口气。

老林觉得奇怪：“别人刚来都是热血沸腾的，特别是那些学生娃……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江龙想到自己就是祸从口出，跟印子交了底，才让詹姆斯被捕。话的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林有点不高兴：“哎呀，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犯上怀疑自己人的毛病了呢？我也算是在报社干很长时间的老同志了，前来投奔的都是同志嘛，从我这里送去延安的革命者可不少哩。有些人羞于启齿，我还开导他们，只有认清错误才能修正改错嘛。”

江龙听他一口一个同志叫得亲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粗人，林大哥千万别见怪。”就又把自己的事说了说。

老林眼珠转了转：“江龙同志，这就对了嘛。我觉得叶编辑说得很对，现在不管是陈明还是特务肯定都把你当成汉奸。现在武汉城中风声很紧，特务丧心病狂地到处抓捕爱国人士和*，太危险。你就住在我这吧，看看组织上有什么安排？”

“那我不到码头上扛包了吗？”江龙问。

老林就告诉他，要想干事容易得很，报社也缺人手，因为有一部分人搬到重庆去了，自己分报纸也缺人，给上面讲讲开份工资，走廊上，有一个炉子可以自己烧饭，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个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吗？”

江龙摸着后脑勺笑了，说自己的东西在江边，也就换洗衣服吧！但是伙食费还是付的起的，老林也不客气，就说那我就烧中饭，你拿你的东西另外买点菜来。

他就到码头上打个招呼，工头看他很卖力，给他结算了这几天的工资，他退了工棚，背了自己的包，在路边买了点猪头肉，回到了报社的宿舍。

老林已经煮好了一锅稀饭，凉得差不多了，还炒了一盘红辣椒，就着他买的猪头肉，还说是共产主义生活了。江龙这才有到家的感觉，解下了包头的白布，吃了两大碗，直吃得热汗直流，大叫舒服。

江龙洗了锅碗，见他坐在床上抽烟，问：“不用上班吗？”

老林吐出烟气：“我们搞发行的，半下午才上班，有时候晚上工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算结束。”

抽完一只烟，老林看看江龙欲言又止，江龙笑：“刚才你还说我，现在你怎么也这样？想说什么话就说吧！”

老林有点尴尬：“是这样，你没有在报社干过，不知道现在武汉具体是什么状况。我可是时刻关注的。广济及武穴先后失陷，田家镇失守，听说已经进攻黄陂了，看起来，用不了多久黄陂也会落入日本人手里。武汉也不会久存，我们报社的机器早已有计划拆开运走了，这叫战略大转移。”

江龙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老林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便说：“老林，你直接说吧，我脑子绕不过来那么多弯弯。”

老林笑笑：“刚才在做饭之时我想了，你虽然是被日本人蒙蔽才上的当，你刚才也说了，日本人逼着詹姆斯写假新闻，万一他要写出来，这在国际上会造成多坏的影响？我们现在是争取国际同情，被你这么一弄，全搞砸了，你想想看，这个问题算小吗？”

江龙被老林这么一说，也犯了愁，直抓头皮：“那你说怎么办？”

“救出詹姆斯，带罪立功！”老林斩钉截铁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