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那是你没有认清自己。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有哪方面的本事，可我听乔医生说，你打枪打得很准，很勇敢，很忠诚，这就是特长嘛。或者，你可以做保护大人物的工作……”

“保护大人物？”江龙想起薛岳要留他，他不肯，薛长官还送了他一把盒子炮呢，可惜那枪给军统特务收缴了，自豪地说出来，“在木港，三战区的薛司令要我留下，还送我一把手枪呢。”

胡教授一拍他肩膀：“那就对了嘛，薛司令是堂堂的司令官，凭什么要让你留下？”

“他看我会打枪？”

“哈哈，神枪手军队里多的是呢。人家是看上你的忠，知道吗？”

江龙不解：“我又没说，他怎么知道？”

胡教授乐不可支：“人家是司令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从古至今，忠义的人十分稀少，因为关羽忠义，所以曹操拼命拉拢他，还封他个汉绶亭侯，天下关公庙多得很，他能独享香火，就在一个忠义，懂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江龙总算明白了，“我说哩，怎么只有关公庙，没有刘备庙。”

“你上战场也许能打死一百个敌人，但你要是保护好司令官，他能打死一万个鬼子，哪个更有价值？”

江龙嘿嘿傻笑：“还真没想得这么仔细。”

胡教授迎着江风，有些慷慨激昂：“所以，我觉得你更有价值，比上前线打仗要强一万倍。你这样的人才要是多几个，给侵略者以更大的打击，就能够拯救民族于水火，中国就有希望。”

江龙很不好意思地低头说：“爸，您太夸奖我了，我又没文化，只是个粗人。”

胡教授摇头晃脑反驳道：“非也，这跟有文化无文化无关，而是人的品质。比如像我吧，倒算的是有文化，可惜只会站在讲台上教书。从这点上来说，我还不如你呢。”

“咳咳，”江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来没人这么夸奖过他。就是当初在码头上干活利索，雇主也只是点头说一句：“嗯，干得不错！”大方点的给点赏钱，小气的屁也不会放一个。

胡教授又说：“品质是一个人的秉性，教是教不出来。你的缺点就是太实在，太相信别人，没有一点防范之心。总之，就是文化水平太低了，我要帮你提高水平。到了重庆，平时让你读书学习，如果条件允许，我就给你插班上学。”

“上学？”江龙吓了一跳，“我都大人了还读书？给人家笑话啊。”

“学习又不是偷东西，有什么丑的？我估计这么多的流亡学生，良莠不齐，到了重庆，肯定也不会按照原来的旧路子走了。你进去学习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古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通过学习，会让你的思想起到质的变化。”

见胡教授说了这么多学习的好处，江龙点头说：“好，爸，我听你的。”

胡教授很满意：“学习这种事有点像你打枪，开始的时候很头疼，等你尝到甜头了，会越学越有兴趣，越学越有意思，以后你就会主动去看书。”

江龙想起无意中看到报纸上有詹姆斯几个字，就想到去寻找詹姆斯。要是不认识那几个字，恐怕现在还背着叛徒的恶名呢。

胡教授谆谆教导他，还拿出字典来教他认字写字。有前面的基础，还有老夫子教他读字读半边的窍门，连蒙带猜，进度竟然很快。

吃了饭，江龙趴在床铺上一笔一画地写字，胡晓晓伸着脑袋偷看，忍不住嗤嗤一笑：“哈哈，这是写给谁的？怎么这么多叉叉。”

江龙难为情地笑笑：“路过庐山的时候，有个私塾老头非要教我写字，还让我每到个地方就写信给他。这不，好多字不会写，你教我嘛。”

胡晓晓摇头晃脑地地说：“咳咳，孺子可教也。好，那我就不惜放下身段，教教你这个国小学生。”

“就你自己还是个学生，竟然还冒充老师。”胡晓苏咯咯直笑。

胡晓晓不服气：“就是学生，也是大学生好不好？”

胡妈妈抿嘴跟着乐，他们还担心江龙会陷在印子死去的事上出不来，老头子不知道用什么花招，让江龙精力全花在学习上了，倒是个好办法。

她虽然是旧式妇女，也知道江龙应该有更大的前途。

大约，每个善良人都会有个良好的愿望，希望身边的人会更好。看到江龙能和胡家相处和睦，两个女儿也没有抵触情绪，胡妈妈心里很舒畅，只是随时注意着大女儿的动态，生怕她与这干儿子走近了。

很快，船就到了宜昌港，站在船上，就能看见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如过江之鲫的的人群。

夏勇知道，宜昌到重庆的运输力不及武汉到宜昌的一半，深水港可以跑大船。而三峡水浅，暗礁密布，地理环境复杂，只能跑小船，积压物资，滞留人群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船只靠岸，夏勇先到轮船公司去，走前交待过，待人全部下完他们再下。

江龙搀扶着胡教授，拎着大皮箱，胡家女眷各自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走在最后。

码头现在还控制在国军手里，一方面壁垒森严，一方面空前繁荣。掮客跑上跑下，帮着雇主搬运行李。黄包车夫挤在码头前，讲好价钱拉上便走。更有摆摊卖饭的，耍杂技说书唱戏的，真是热闹非凡。

几人上了码头，马上挤过来几辆黄包车，操着口齿不清的口音：“先生，请坐我的车吧，又快又便宜。”

“先生，还是坐我的吧，我的车稳当着呢。”

“先生……”

江龙回过头来，看见有个半大的孩子拉扯着他的衣服。

孩子被人挤得东倒西歪，比小黄毛还小，脸上还带着稚嫩和菜色，身上破衣斤斤吊吊的，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但两眼却透着精明。

见江龙望向他，赶紧给江龙行个礼：“先生，我给你们提包袱吧！”

车夫们哄笑大骂：“小伢子，你也来抢我们饭吃？去去去！”

“瓜娃子，快走起！”

小伢子眼巴巴地看着江龙，那眼神像极了小黄毛，江龙心里刺痛，手招招：“快过来。”

小家伙挤过来，一脸兴奋地跑到江龙面前，给胡教授和江龙行个礼：“两位先生好，我能帮你们搬行李。”

胡教授笑：“你才多大，就能搬行李？”

“没几天就十四了呢，我有的是力气。”说着撸起破烂的袖管，露出只麻杆一样纤细的手臂。

夏勇已经找好了三辆车，招呼他们上车。

小伢子眼里透着失望：“你们坐车了，不用我背行李啊？”

江龙心酸，他就指望着今天挣钱糊口呢……于是一指胡晓苏姐妹手里的箱子和包裹：“不用背，你帮我们把皮箱包裹都搬上车就行。”

“哎，”小伢子生怕别人抢了他的生意，蹦到胡晓晓面前：“两位小姐，请把包裹给我帮你拎。”

胡晓苏看看江龙：“你搞什么？我们自己能拎得动。”

小伢子机灵：“码头上可乱呢，有人会趁乱抢东西，我认识他们，他们不敢抢我的……”

这么一说，他们还真看到前面吵嚷着乱成一团，有人呼天抢地惊叫：“快还我包——”

胡晓苏就把包裹给小伢子，自己提着皮箱走。

小伢子倒挺利索，一口气把胡晓苏的包裹送上车，又返身过来接胡晓晓的东西，胡晓晓不放：“谁敢抢我的，我就揍他！”

小伢子呲着雪白的牙笑：“姐姐真会说笑，他们是码头上青帮红帮混混，这片场子都属于袍哥的，你敢惹他们？”

见小伢子喊自己姐姐，胡晓晓很高兴：“哎呀，总算当一回姐姐了。成，你帮我吧。”

码头上的混混也是看人下菜，看见夏勇一身船员制服，这类人他们是不惹的，免得自找麻烦。

纯粹是为了多拉点生意，跟着小伢子跑回来又接江龙手的皮箱，江龙笑：“不用你了，你拎不动。”

“我有的是力气呢。”小伢子不服气，挣红了脸把皮箱拎起来，走了两步就又放下了，“大哥，你是卖古董的？怎么这么沉。”

江龙笑：“装着石头呢，算了，还是我来吧。”

小伢子腾出一只手：“我们抬吧。”

胡家姐妹一齐过来搀扶胡教授，胡教授看着小伢子笑岔气了：“这孩子，还真是鬼机灵。”

把东西都搬上车，江龙掏出五个铜板塞给小伢子，小伢子眉开眼笑接过来一看，掂了三个又要还给江龙：“哎呀，大哥，给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江龙说：“你买双鞋子穿吧，别让十个兄弟成天露在外面。”

“大哥，你真是好人……”小伢子给江龙鞠躬，趁机凑过来，“有两个家伙盯上你了，小心点！”

江龙扭脸一看，果然见人群中贼眉鼠眼站着两个人，他们并不吆喝抢生意，只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这号人码头上有个绰号叫“鹰眼子”，是专门观察来往客人的，谁要是携带金银贵重物品马上看在眼里，物色好了就给下手的混混打个手势，一般的客人只要被盯上了很难摆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