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一 西风吹冷长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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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唯欢努力维持着冷静,木然把晏决的尸体放在地下站起身来,看向楚临凭的方向,似乎是期望他医术卓绝的师兄能够想到什么法子。

然而只是一眼,他瞳孔骤缩!

楚临凭虽在以一敌五,但一直牵挂着晏唯欢那边的形势,及至听见问枢上场一同围攻晏唯欢,连忙向那边转头看去,这一分神,顿时就落了下风。

隋无方又岂是易于之辈,见楚临凭露了破绽,顿时大喜,一杖向他当头砸下,楚临凭心知不妙,情急之下身体一斜,竟全身悬空,平平从隋无方的禅杖底下掠了出去。

生死关头,他这一招已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当真是神乎其神,然而楚临凭神色严峻,知道自己并未脱险。

他前方的史氏四兄弟早已准备就绪,并肩而立,四股大力合一向着楚临凭击出,身后隋无方纵声长笑,禅杖用力前刺,向着楚临凭心脏之处捅了过去,眼见这一次说什么也避不过了,楚临凭一咬牙,右手横过长剑勉强架住四人合击,左掌蓄起真力向后架出,企图以胳膊挡架隋无方的禅杖,只是这一下冒险之极,便是挡住了,他这条左臂也必然是废了,更别说匆忙之下,只要方位判断的稍稍有些偏差,禅杖就一定会捅穿他的心脏。

晏唯欢在一天之内,父母兄弟俱亡,这时抬眼一看,竟发觉连楚临凭都命在旦夕,立时骇然失色,两人原本距离不近,他却瞬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身如流光,提气急掠,倏忽到了近前,一下挡在了楚临凭与隋无方的禅杖之间。

隋无方心知楚临凭的本事,这一刺拼尽全力,足有裂石开山之势,晏唯欢突然冲出,右胸被他击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冲,背部恰好迎上了楚临凭击过来的左掌,在骨裂之声响起的同时,心肺亦受到剧创,口中鲜血狂涌。

他提着口气,头也不回,趁着隋无方错愕之际,一把握住刺入自己体内的禅杖辖制住隋无方的动作,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毓绝刀向着对方狠狠斩去,刀刃锋利无匹,活活将这个一代高手腰斩而死。

晏唯欢退后一步,禅杖落地,他胸口顿时露出了一个窟窿,鲜血喷溅出来,他勉强捂住伤口转过身,恰好楚临凭一剑震退了史氏兄弟,想要转头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回过头来,顿时僵在了原地。

楚临凭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甚至连方才击出去的胳膊都忘了收回来,四肢沉重的如同灌铅,整个人一下也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他脸上的神情太过绝望,以致于晏唯欢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几乎忽视了自身的疼痛,他似乎想要上前一步来安慰自己的师兄,但身子稍稍一动,便好像失去力气的破布娃娃一般,软软地跪在了楚临凭脚下。

身前身后两处伤口鲜血狂涌,晏唯欢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牢牢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完全地倒下去。

他撑得费力,双手无意识地攥了一把地上的雪,咳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紧接着,一双手哆哆嗦嗦地伸过来,轻柔地托住了晏唯欢的身体,为他点穴止血。

几乎是本能的,晏唯欢反手一抓,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楚临凭冰凉冰凉的手掌:“师兄……”

楚临凭的声音也在发抖:“唯欢!”

他伸手一搭晏唯欢的脉,顿时感觉如同被人兜头灌了一盆冰碴子,浑身上下冷到了骨子里。

晏唯欢只觉得胸腔中的鲜血不断向外反出,喉头腥甜,然而想到楚临凭伤痛欲绝的样子,他却咬紧牙关,把血都咽了回去。

半晌,他才飘飘忽忽地道:“咱们……赢了。”

楚临凭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哽咽:“是,咱们赢了,唯欢,你忍一忍,我带你去治病,很快就不疼了……你……你不要怕,咱们马上就回家……”

他语无伦次,伤心欲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一手托着晏唯欢,另一只手颤抖着在身上寻找着,翻出三枚大还丹,毫不犹豫地喂晏唯欢吃了下去,然后踉踉跄跄地抱着他站起来,飞身向山下奔去。

马背颠簸,晏唯欢此时的伤势已经禁不起半点意外,楚临凭便一路抱着他施展轻功飞奔,北风鞭子似的打在沾满了泪水的面颊上,抽的人生疼。

他的心脏也在疼,疼得几乎发狂,在方才不久,楚临凭面对帝后的尸体还在想着,唯欢一定很难过,他想要替晏唯欢分担那些痛苦和难过,却没想到这样快就要感同身受。

不,不能说是感同身受,他要痛苦一千倍、一万倍,是他亲手打在晏唯欢的身上,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对方的骨骼在自己手掌的狠击下瞬间碎裂的声音,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梦境。

泪水在风中飘零,楚临凭尽力压抑住喉咙间的哽咽,柔声道:“唯欢?你不要睡,你和师兄说说话……”

雪花还在飘着,仿佛总也停不下来似的,又仿佛谁的热泪,还未洒下就被冻在半途,还要不屈不挠地落着。

世间的种种哀苦离散,就如同蔓延荒芜的秋草,岁岁断肠,然而年年岁岁又依旧荣枯。爱怖爱怖,只要心中埋下了那颗种子,这一生一世啊,就是再也解不脱的沉沦。

可是明明这样叫人痛苦,却偏偏说什么也割舍不下,却偏偏要死死记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敢忘记。

晏唯欢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一直很听楚临凭的话,但这个时候,他却没有如同师兄希望的那样回答,他似乎能够隐隐约约听见楚临凭的声音,可是意识逐渐模糊,几番挣扎,还是抵不过那疯狂涌上的倦意,慢慢阖上了眼睛。

楚临凭心神凌乱,腾出一只手来抵在晏唯欢心口,一边给他输送内力,一边默默感觉他的心跳。

一、二、三……虽然微弱,但却一直没有停止,手底下细微的震颤,仿佛成了这冰天雪地里的唯一救赎。

他如风般掠过茫茫的大地,却觉得自己仿佛说什么也跑不到尽头,衣服被冷汗和血水浸透了,一层一层的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冷过了,之前唯一的一次,还是十五岁在长羡山上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冬季,他趁师父不在观中,偷偷跑下山去看翠微楼新来的舞娘跳舞,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山上新换了阵法,他本来就有些生疏,没有光亮更加看不清,转了半天之后没有找到出路,只好裹紧了衣服坐在地下,在北风中等着天亮。

他没想到唯欢会寻过来。

这个臭小子,明明自己比谁都要怕冷,却不知死活地打了一盏灯笼出来找他,结果两个人都被困在了阵法里。那时候晏唯欢才不过十一岁,然而身量纤长,形貌昳丽,着一身青衫站在林子里,已有了日后名冠京华的影子。

楚临凭怕他发病,又气又急地狠狠训了他一顿,他只是神色漠漠地听着,末了道一句:“你不是也背着师父偷跑出去了吗?”

楚临凭无话可说,只好把披风解下来,两个人一起裹着,守着一个小灯笼过了大半夜,竟然真的不那么冷了……

只是后来,他越长越大,再也舍不得那样重的训斥晏唯欢,也再不爱看什么歌舞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个人就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冷意却越发地重了?

他很快进了城,向着皇宫跑过去,那里有御医,有最好的药,唯欢一定会没事的。

战事已停,街上的百姓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浑身是血、头发散乱的楚临凭,他却不管不顾,只知道向前跑,到了皇宫门口才停住脚步。

晏苍应该已经彻底掌握了局势,此时宫门紧闭,守卫森严,两盏白色的灯笼挂在门前,火光刺目。

楚临凭站在一旁,一只手搂紧晏唯欢,另一只手伸到怀里去拿社稷令,他已经几个时辰没有换过姿势,这一动,才觉得手臂又麻又痒,几乎不听使唤。

社稷令还没有拿出来,宫门忽然大敞,一列骑兵疾驰而出,周围侍卫纷纷下跪,楚临凭抬眼一看,当先一人俊眉修目,正是晏苍。

“太子殿下!”

此时天色还没有放亮,晏苍勒住缰绳回头一望,依稀看见楚临凭站在夜色中,大喜过望,翻身跃下马来,连声道:“楚宫主你回来了?有没有看见欢儿?我正要出去找……”

说话间晏苍已走到近前,一眼看见浑身是血的晏唯欢一动不动被楚临凭抱着,心顿时凉了,大骇之下反而后退一步,竟不敢去探晏唯欢的鼻息,颤声道:“他怎么了?”

楚临凭嗓音嘶哑,说话倒还清楚:“受了重伤,需要立即救治,还请殿下速宣御医过来罢。”

直到进了宽敞明亮的宫殿,一干御医围上来替晏唯欢诊治,楚临凭才发现和他并肩而立的晏苍内穿明黄色龙袍,外罩一层白纱,眼睛红肿,想来是已见到了明行帝和齐后的尸身,并接掌了帝位。

他恍恍惚惚的,这些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仍旧木然站在晏苍身旁,紧紧盯着床上的晏唯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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