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红尘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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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归末随师父玄真道人刚一回到华山,对他一向疼爱的师父竟让他就那样跪在山门前,在看了他一眼后,就甩着拂尘冷哼一声扬长而去。此后,他在山门前一跪三天,都没有再见到哪怕是半点师父的影子。

虽然也有师兄师弟前去求情,但无一例外,刚一开口便被玄真道人赶了出来。对此大师兄也很是无奈地拍着他的肩膀道:“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惹师父这么生气,早知道他以前可是最疼你了,可现在让你跪在这里不管不问,连求个情都会被赶出来,这回大师兄可帮不了你了。”

虽然山门的师兄弟都在为他求情,但归末却觉得师父这样罚他是应该的,毕竟是他先违背规矩在先。而且此次这样惩罚他,恐怕是已经知道了夜夕的事了。

归末这样想着,就那样硬生生地将这三天跪了下来,这期间他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就连大师兄偷偷送来给他果腹的点心也被他执拗地拒绝。而也是直到三天后,玄真道人才出了门,顺着长长的青石台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玄真道人停在山门前,手中握了把残剑,他低头看了看这个跪在自己面前最为疼爱的弟子,道:“归末,你可知错?”

归末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好半晌他才抬起双手贴至额前,然后慢慢弯腰,对玄真道人行了一个扣头的大礼:“弟子……弟子不知,错在何处。”

“孽障!”玄真道人冷喝一声,“看来这三日你是没有跪够!不仅不履行你的职责,还与妖孽为伴,为师这些年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

归末依旧保持着扣头的动作,声音沉静地答到:“弟子不敢忘。”

这句话落下,玄真道人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到底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他也不忍心真的责罚他,如今这般也只是想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责任。错犯过一次叫错,可若是再犯第二次,那可就不叫错了。

想到这儿,玄真道人叹息一声,正欲让他起身,可没想到接下来归末所说的话,却是气的他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师父。”归末抬起头看他,眸子里映出他白发白须的模样,眼里满是坚定,“师父,你教导我说为妖者杀人无数,为祸四方,我们手中既然拿着剑,就要除魔卫道,护四方和平。可是师父,夜夕她只是一只小小的云兔妖,法力低微,没有干过那些肮脏的事,手中更没有沾过血。师父,你跟我说我们要维护正道,可这正道,难道就是用那把沾满无辜者性命的血去维护么?!”

“放肆!!”

玄真道人大怒,大喝一声,手中拂尘一甩,归末的身影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扇了出去,然后撞在一根柱子上,再缓缓滑落下来。

归末靠着柱子瘫软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咳了几口血出来。他扯着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来,声音因为受了伤而有些无力:“怎么……师父,我说错了么……”

“云兔妖……”

玄真道人收回拂尘,抬起脚一步步走向他,每走一步,身上的怒气就仿佛会更深一些。他停在还在不断喘气的归末身前,默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中的残剑扔在他面前。

长剑接触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归末看着那把青铜镂空的剑鞘和从鞘中脱落出的已经短成两半的长剑,愣了半晌,然后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玄真道人:“师父……”

玄真道人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了闭眼,身体周围弥漫着的怒气也稍稍散去了些。半晌,他重新睁开眼时,浑浊的双眼里已经满是回忆起陈年旧事的痛苦。

“云兔妖……”玄真道人叹息一声,“归末,你可知云兔妖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吗?”

归末愣愣地看着他,先前的坚定早在看见那把青铜残剑时就已经开始逐渐崩溃,所以此时听见玄真道人问他,也只是有些机械地摇了摇头。

“云兔一族,对于你来说……”玄真道人看了看落在地上的残剑,声音沉痛,“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你说……什么……?!”

这句话仿佛一个晴空霹雳,落在归末的脑海里,将他所有的理智全部摧毁,只留下一个声音在不断盘旋,那个声音说:“云兔一族,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夜夕是云兔一族,她……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注意到归末的表情变换,玄真道人也不想再对他隐瞒,抬手一会,一阵金芒闪过,托着落在地上的青铜残剑缓缓深入空中,然后抽丝剥茧般,逐渐汇成一片光幕。这是封印在青铜残剑里最后的残像。

归末看到,在光幕中,在结界边上,有一身染了血的青白色道袍,和一群眸子里闪着嗜血的红芒的妖,还有站在高处,像是看蝼蚁一般瞧着脚下正在厮杀的妖群和道士,尚还年幼可微微泛红的眸子里却满是淡漠的……夜夕。

金芒退散,长剑掉落,归末的脸色也随之逐渐苍白。他捂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般,好半晌才闷哼一声,“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玄真道人看着他,眸子里是对他的痛心疾首:“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要维护的人所在的族群,这就是你不惜违反门规也要护着的妖!”

玄真道人的声音和着山风,在山门前不断地回荡,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归末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出现夜夕的模样,一会儿干净无暇,一会儿又沾满鲜血,对他笑的诡异可怕。

良久,归末才缓缓睁开眼,撑起身子调整姿势,对着玄真道人所在的方向缓缓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磕的极为用力,“咚,咚,咚”的三声过后,他再抬起头来时,额前已经有了血迹。

归末看着他,眸子里神色痛苦,可面色却还算冷静。他的声音由悠远逐渐变得坚定,像是在这几分钟里经历了一场蜕变般,听起来带着一种心死般的冷静。

“师父,弟子……知错了。”

“弟子日后,一定会手刃仇人!”

原本洁白无暇的雪地里,此时却布满了凌乱的足迹,甚至还有着点点殷红。

夜夕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手中长剑被折断扔在一旁,绣了重瓣佛桑花的白衣上满是凌乱的血迹。她抬眼看了看拿着剑直指向自己眉心的人,一直冷淡的脸上却逐渐扯出一个笑来,那笑容仿佛枯木逢春,冷漠的伪装逐渐崩塌,最后露出那个最为真实的自己。

四年前,这个人也是这样拿剑指着她的眉心,对她说她是妖,可是最后,他却还是放过了她。可现在,他出手毫不留情,招招直指向要害,根本没有想让她活命,果然,走掉的时光,是在也回不过去的。

“我又输了……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归末垂眼看着她,表情冷漠:“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夜夕听后摇了摇头,嘴角笑意依旧:“我知道你敢。归末,你不是心软的人。这四年的时光算是我偷来的,当初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所以……既然决定了,就动手吧,让我为你父亲偿命。”

她这一番话说的很是平静,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激烈反抗的言辞,也没有对他求饶,就只是那样无波无澜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像是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他就知道的。她不会开口求饶,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既然如此……夜夕,今天我们之间,就做个了断吧。”

话音还未落,归末就拿着剑携着刺眼的金芒向她冲过来。他手中长剑剑气凌厉,即使隔了这么远,也依旧能感觉到那摄人的杀气。

夜夕缓缓闭上眼,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最后缓缓化为一抹苦涩。

还是要出手吗……?往日的情分,原来真的是半点都不剩了。

凌厉的剑气越来越近,夜夕忽然想起来在月下湾时姑姑对她羡煞旁人的疼爱,来人间时苏婉对她的真心相待,第一次相信敌人后的万劫不复……还有清则,他是在人间第一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他原本应该害怕她,疏远她,可最后,他却选择了亲近,选择了保密。

姑姑,你说的对,人间是个很凶险的地方。看似繁华无比,实际上,人人都各怀心思,凶险非常。

姑姑,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再也、再也,不要来人间了。

耳边响起利器插入肉体的低沉声,脸上被溅上几点温热的液体,可夜夕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周围寂静一片,夜夕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她连忙睁开眼,可就在这时,归末猛的抽剑,殷红的血四处飞散,落在雪地里,仿佛是腊月里开出的第一簇红梅,刺眼得让人心惊。

一抹白色映入眼里,然后逐渐接近,再然后,便倒在了她怀里。

夜夕茫然地看着倒在怀里的人,嘴唇几次开合,最后终于是喊出了那个名字:“清……则……?”

“是我。”

清则看着她,轻声答到,嘴角笑意温润,可胸前的衣服确是被血染成殷红。

“夜夕,我说过,日后若有事,我会护你。”

他抬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我现在……算是兑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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