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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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燕子抛下新买的茶缸和抓狂的老妈,揣着四百二十块钱,肩扛铺盖卷,手提全市地图,走向通往石碣的客运站,风风火火的,一身的柴火气。

包工头的表弟,高高瘦瘦的,眼窝深陷,因为上夜班比较辛苦,满脸的疲惫。他帮燕子在他上班的那个厂附近租了一间临时房,里外间,燕子住的是外间,里间还住着两个来城里贩卖农产品的农户。十元一天,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一层楼有两个公用的洗手间。

外面是夜市,地面肮脏,小店拥挤,货品摆在秽浊不堪的道面上,下面连一张隔离的报纸都没有。这镇子毗邻东莞的好几个工业区,住满了前来打工的工人、农民、学生、技术员。夜市较之别处更为热闹,是外来小生意人的天堂。燕子随便吃了碗炒面,就噔噔噔地上楼,倒床便睡。

燕子第一次去的一家电子厂,是她花了四百块中介费才报上的名。当得知中介所每介绍进厂一个女孩子,能赚少则五十、多则一两百的大洋时,她都有一种撸起袖子给中介所的大队伍扛旗的冲动。

八点过几分,厂里来了个负责人,让面试的人带着证件进去。男女孩子是分开面试的。燕子她们女孩子大概四十多个人,列成四队站在一个办公室的门前空地处。第一轮面试,考官先过来检查证件是否真实,再让她们躺在地上做几个仰卧起坐,看身体素质是否过关,态度是否端正。第一轮过后便有一部分女孩子被打发出去了。

看到这种考试场景,燕子的脑海里一下子脑补了一段奴隶主挑选奴隶的情形:啥子都比人值钱!

幸存者进行第二轮面试,在西边一个会议室门口进行视力测试,燕子念书时看的书多,也杂,眼睛多少有些近视。眼瞧着队伍越缩越短,燕子浑身直往下滴汗,没几分钟她的皮肤和衣服就“难舍难分”了。看着里面走出的女孩子,面色阴沉的不在少数,燕子心里一下子平衡多了:选不上也不丢人嘞!正思忖着以何种姿态英勇就义时,前面面试过的一个女孩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我瞅着你看东西总眯缝着眼,也是近视眼吧?”

你也是?

女孩点点头,扭着小脑袋四周转了一圈,见没人瞧,往燕子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就走了。燕子打开一瞧,是一副崭新的隐形眼镜。

侥幸通过第二轮,第三轮笔试对燕子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试卷里大都是初中数理化的题,但凡上过初中,听过课的,估计都能答得上。十分钟后,考官拿着试卷去隔壁办公室阅卷,没一会儿就回来念录用名单了。不出意料,燕子被录用进了厂,同时进厂的还有那个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女孩。

女孩叫赵娟娟,是甘肃的,家里穷,很早就出来打工,已经换了不下七家工厂,搞得现在身无分文。她跟燕子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做一段时间,要不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本来她们这批新招的人要上满为期五天的培训课,方可上岗,但最近厂里订单多,于是她们培训了两天就被工头火急火燎地给拉到车间来了,赵娟娟和燕子拿到厂牌,互相一看,都被分到了含浸室,做复合材料的后期工作。

含浸用的天那水是一种有毒的化学溶液,据说还具有潜在的致癌性。燕子第一天上班,刚进含浸室就被呛得直想吐,活又不能不做,只好做一会儿工,就跑到外面车间里吸几口新鲜空气。外面流水线上的小丫头们闻到燕子身上的味,会捂着鼻子小跑而过,并且嘴里不停地说:“哎呀,臭死了!臭死了!”整个车间驴喊马叫,叫骂声不绝于耳。

这要搁以前,燕子准又跑到什么地方哭鼻子去了,但这次她脸不红、心不跳,脸皮垒得比钢板防弹背心还厚。脸皮,脸皮是什么?在工厂,如果你是一位一线的底层员工,那么你的字典里就不该有“脸皮”这两个字。你只是一台会说话,且不能说与工作无关话题的机器。

第一个月熬下来,燕子一看工资条,上二十九天班,才五百七十八元钱。还没出来打工的时候,燕子早料想到会吃苦,却没想到打工是如此不易,没后台没背景,要想出头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甚至有时连最基本的生命和健康都得不到保障。

这不,第二个月刚开头,燕子身体就受不了了,她没日没夜地发高烧。赵娟娟看着不忍,在车间里总把燕子的活抢来做。工头看到了,狠狠地斥责了赵娟娟一番:“以后再有替别人干活的,加班费取消,记过一次!”这之后赵娟娟也就不往燕子跟前凑了,迎面碰上点头了事,下班吃饭形同陌路。毕竟友情和生存比起来,纯属扯淡。

燕子整天浑身软塌塌的,想请假又死活请不下来。工头、课长们的官方解释是:“有人请假,会影响生产进程。请假的人一多,难免到时候交不上货,违约金事小,厂里的声誉事大。你们要有集体观念,不能总搞个人主义嘛!”

厂里的规定是没有请假私自不上班不加班,记大过一次,扣除一百元,情节严重者,记满三次过直接打包走人。燕子不敢旷工,只得咬牙挺着——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呀!

燕子嘴上起泡,吃什么都硌得疼,就天天喝米粥。一天燕子正在含浸室洗盘,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工头怕有损工厂声誉被媒体曝光,这才不情愿地准了假,并挑明说让燕子去医院瞧病可以,但没有任何的医疗补助。医生检查说燕子得的是麻疹,有传染性的,由于时间拖得长,现在需要住院治疗,得准备一千元住院费,医药费还得另算。

燕子摸着口袋里干瘪的三百二十块钱,怯怯地问护士:“我可以不住院,只在你们这里打吊针吗?”

护士鄙夷地看了燕子一眼说:“没钱就别到这里来呀,去别的小医院啊。”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医生,问明事情的缘由,叹了口气,对护士说:“就先不用住院了,给她打吊针,三楼里间不是还有病房空着吗,免费让她住一晚吧。”

燕子马上谢个不停,觍着脸接受了,这时候的她也顾不上什么自尊不自尊了,再不找个地方输液她随时都有可能再晕过去。

打了一个礼拜吊针,燕子身体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一从医院回来她马上填了张辞职单甩给门卫就往工厂外逃,没错,是逃。

燕子进的第二个厂子是个鞋厂,全程流水线作业,对应鞋模、刷胶、整理,每天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五点,工作满、任务重,但好在有休假、无毒,这对当时的燕子来说,已然是心满意足的了。

每天五点下班,燕子都会脱下笨拙、丑陋的厂服,换上家里带的大花衣裳,去工业区附近的大学城耍。在燕子看来,在大学城上网浏览社交网络是顶顶时髦的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从QQ“可能认识的人”的分栏中无意翻到了赵太阳,那个初中三年级的音乐课上让她心碎成石榴的男孩。

赵太阳初中以后成绩就没那么好了,也变了许多。不帅,不高,不富,长得就跟电视剧里某大哥身边的保镖一样。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外八字往地上一站,那威风的,言谈举止尽是玩世不恭的味道。高考后家里花了好几万的学费让他来广东读书,他也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好像父母天生就该这么做似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碰上他后燕子坏死的感情器官仿佛一下子就更新完毕了。

简单碰了次面后,燕子开始有事没事就往赵太阳身边凑。那时正逢大学城毕业生毕业在即,院里的老师挨着年级挑选字写得好的学生手写毕业证书。赵太阳字写得好,直接被关到教务处苦战书海,这一关就是三天三夜。当天燕子来找赵太阳,左寻右探遍寻不着,费了两包干脆面之劲,才撬开了同室友的“口闸”。燕子不多说,直接去快餐店打包了两大份蘑菇炒肉,好说歹说才托老师送到了赵太阳跟前。

聪明如燕子,一眼就看出赵太阳喜欢吃蘑菇。蘑菇在他们那里比较贵,一般燕子不会买。可是打这以后,凡是赵太阳周末放假,回到寝室,总有一大盘子炒得熟透的蘑菇搁在桌上。吃饭的时候,那盘蘑菇就始终在他的碗跟前,中间只放着一份凉拌的白萝卜丝。赵太阳挑一朵蘑菇跟燕子说:“你也尝尝,盐有点重。”燕子不出筷子,只看着他吃,说:“是吗?那我下次少放一点好了。”她还是只吃那盘萝卜丝,咬在嘴里,听得到脆脆的声响。

“哪里买的蘑菇?今天门口没来卖菜的。”

“昨天我去县城买的。”

“没事去县城干吗?”

“逛逛,你周末放假,吃顿好的。”“我又不爱吃蘑菇。”“是吗?可你每次都把蘑菇吃得干干净净的。”赵太阳偷笑,照旧吃光所有蘑菇。然而在鞋厂干了能有大半年,有一天燕子的舅妈忽然给燕

子打电话,说自个儿家在西安开了家小公司,让她赶紧也跟着过来帮帮忙。就这样,燕子告别了打工的苦难地,欢天喜地地从广东蹦跶去西安了。

从广东去西安的那天晚上,夜里做梦,燕子突然就梦到了赵太阳。

他的网名还是叫“方块脸”,他的头像还是那张王力宏小时候的照片,他毕业做了大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向她发出邀请,请她跟他一起做主持、讲解课程,而她摆摆手,硬是把机会让给了身旁的女生。

人生有时忧伤啊,所幸,我们生起了炉火,又烹煮了食物,还有一壶热辣的酒,最重要的,是你我心中始终有一个温暖着我们度过苦难岁月的人。

2012 年年初,乍暖还寒,西安特别冷,尤其是那几天。我

还好,同人合租了个小区里的三室,热气袅袅的,整天宅着,读书取暖。闲来无事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粽子一样包裹着的匆匆行人,啧啧啧地感叹:可真冷啊。赶紧卧床,卷一张被子,钻进老婆的怀抱,连头带脸全埋在了里面,好不幸灾乐祸。

一个天刚黑的傍晚,门咚咚咚乱响,我不耐烦地打开,楼下大妈领着一高挑姑娘立在眼前。那高挑姑娘,足足有一米七,还穿带好几厘米跟的鞋,一副比我老婆都要高的样子,看我直接用俯视的,就像那啥领导视察一样。对,她正是燕子。大妈是开商店的,顺便也做房屋中介,此刻正是来看这房。我也是在那一刻才知道,房东要转租这屋子,而可恶的小房东一声不吭,还在催我交后半年的房租。想到这儿,我心中暴躁。

燕子姑娘很客气,听着大妈介绍,一间间地看,连厕所也不放过,还不忘抽出时间对我笑。我没好气,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尴尬表情。看罢,大妈问如何如何,燕子姑娘一脸抱歉地回:“这屋子太大,我只想租一间的,阿姨。”大妈脸上一时黑云密布,拉开门,请出燕子,没说再见,哼一下就走了。我跟老婆面面相觑。老婆反应快、智商高,对我吼:“快!追上那女的,跟她合租一个。”我一愣,想到二房东的小人模样就恨不打一处来,穿了拖鞋狂追下楼。还好,她没走远。

“要不,咱们重新合租一个两居室吧。”

“好。”

燕子笑嘻嘻的,很可爱,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御姐气。

经过好几周的踩点核实,我们终于得偿所愿,在旁边一个新建的小区,以一千元的月租,将一个装修得当的两居室搞到了手。选了个三月的艳阳天,我们一声呼啸,搬了进去。两张床,一张沙发,陈旧的冰箱,凑合着过吧。燕子的衣服,我的书籍,成了最饱满的财富,晒在小小的阳台上,幸福挤得满满当当,多么大的孤寂都无处容身。

关上各自的门,隔墙有耳,我几乎能听见她的雀跃:“有家了。”那份欢喜,跟老婆的一模一样,就是所有女人的梦——一个自己的家。

当天下午,我顺利地成了她的男闺密。勾肩搭背,在楼下的露天菜市场,挨个儿串,掂掂这个大娘的冬瓜,摸摸那位大叔的茄子,最后,也就买了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一块钱的面片。胡言乱语,互相挤对,在乘电梯的人群里,笑得前仰后合。

我主厨,她打下手,配合默契,厨房里烟火缭绕,房东还没用过的燃气灶被我们搞得油光满面,整个厨房热火朝天雾气腾腾,连锅里的西红柿都看不清。那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我二话没说,直接拜倒在了她的碎花睡裤下,永不准备翻身。老婆大人倒也不吃醋,或者说根本没那闲工夫矫情。她白天要上门向六十岁以上高龄的大爷大妈们推销保险,晚上还不定时去酒吧打扫卫生,忙得很嘞。

饭后,我们往沙发上一躺,两个人四只脚来去晃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的事。我谈我的工作,燕子念叨着她的赵太阳。那会儿我正给电视台写小品,写一集才一百块钱,就这还巴巴地守在电视机前,每到我写的那集就双手颤抖地用手机录下来,提心吊胆地呵护着我的玻璃心。

燕子的赵太阳呢,家里除了老爸当乡村教师,老妈、奶奶还承包了一大片果园种草莓。有一天他们家给他来了个电话,说草莓卖不出去,商贩都不收。原来是草莓第二次换茬,产量暴增的三月份,正是菠萝、香蕉、芒果、荸荠这些应季水果的上市时间,平头老百姓出门购物,口感差不多,谁不赶便宜的买呢?赵太阳也没什么途径,就在网络上的所有账号里发布售卖草莓包邮的信息。

燕子看到了,为了这段纯粹的感情辗转千里路程,跳上火车硬座,就着几袋康师傅泡面,哐当哐当,日夜兼程那么远那么远的,硬是摇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并且,来来回回,颠沛流离,毫无怨言。

燕子一下火车,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把将近四百斤的草莓往临时租的货车上搬。她早在农贸市场外的路段找好了一个摊位,货一卸下车,燕子水也顾不上喝便吆喝开了。打下手的赵爸赵妈,不时偷瞄燕子一下,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点头,颇为满意。

天气热,生鲜不容易存放,燕子把二老支回家,准备自己把余货拉到夜市去卖。那边的夜市夜里?十二点开市,中间间隔的时间燕子去附近的食杂店买了饼干、矿泉水、纸巾,一边填肚子,一边给我打长途:“本子,你不是认识很多大V 段子手吗?看看有没有山东本地的,给姐宣传宣传,姐回头一定好好犒赏你!”

刚开市没有多少客流量,燕子杵在原地干着急,嗓子都喊哑了。一个小时后,见隔壁摊位营生越来越好,燕子眼红,改变了策略:“先尝再买,尝后觉得不好的,免费送一斤。”这招还真好使,有些人走过摊位很远了,突然听到“免费”二字,纷纷往回折。总算是有了效果,而且还出乎燕子意料地迎来了一个小*,忙活到凌晨三点钟,四百斤草莓终于销售一空。

从这以后,燕子多了一句口头禅:生活啊,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谁都不容易。

真的是,别看谁谁谁一天光鲜靓丽、人模狗样地出入电梯、挤地铁、招手停、喝咖啡、泡吧,殊不知,谁都有一本没法收拾的烂账,夜半惊魂,喝一杯冰水发一场大呆,共哭长夜,同语人生。

她有时也蹭我几本书,拿去几天,退回来:“看不懂,什么呀!”

我有时也蹭她的植美村臭美,啪啪啪,拍得脸疼,恨恨地说:“麻烦死了。”

我们的下班时间不一致,我通常早一会儿,打电话问她下午吃什么。那个时候她要么正站在天桥上大呼:“本子,我在过天桥,你在做什么……哈哈哈哈……吃西红柿鸡蛋面片。”要么就在公交车上:“本子,你大声点,我在22 路车上,人很挤,我去。”

我去!

那时候我还超级浪漫,超级不务实。生活、文字、工作,还有爱情,习惯使用一种长袖善舞的花拳绣腿,打来打去,打不到一个重点,还搞得自己筋疲力尽,身心俱伤。江湖人称,无事生非。

比如,我接到网络剧的活,就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玩多重人格,那段时间写人物小传写得总掉头发,沙发上、被单里哪儿哪儿都是我的毛发组织。燕子看着,心里干着急,只好时刻拎着台迷你型吸尘器跟在我后面,像只逆来顺受的小京巴。

比如,我经常同老婆吵架,然后悲天悯人地号称分手了,难过得不行,噔噔噔地跑去楼下超市,一口气买来许多罐装的啤酒,哗啦啦往茶几上摊开,对正在认真敷面膜的燕子吼:“来,陪哥喝!”当然,燕子不喝,就穿着她的那套短了一大截的睡衣,搬个小凳子坐我跟前,一把撕下面膜,开始苦口婆心:“本子,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你老婆多好的人,我觉得,肯定是你想多了……”各种语重心长,说得我更加烦躁,拿起两三罐九度,闪进自己的小房间,留她一个人隔着门唉声叹气,还在叨叨:“哎呀,本子,你不能……你听我说,你要……”她这样一来,我就没劲了,像个逃兵一样爬上床,翻遍与老婆的调情短信,悲观慢慢化作达观,不大一会儿就打起呼噜。迷蒙中,燕子还在念经:“本子,你不能这样……本子,你听我说……”

这样的夜晚我常做梦,梦里有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还有绿树成荫的街道,凉风习习,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四下里空旷,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点烟火,而燕子的声音慈爱得像耶和华一样东游西荡,传进耳朵。奇怪的是,沉睡中,我知道自己正在扬起嘴角。

看,在别人的事情上,燕子经常扮演女版的唐僧,一本正经地跟你打太极,直打得你败下阵来,去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而我,宛然一齐天大圣,心情好了翻筋斗,十万八千里不在话下,心情不好也翻筋斗,十万八千里将云和月踢成足球。

十一

燕子的舅妈就是燕子的老板,这样的职场关系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反正我是不能够理解的。为此,燕子常常是愁肠百结,蜷在沙发上,使劲摆出各种不得志、不得已的怨妇状,哼哼哼的。那时候,我会时不时去客厅游荡,在她眼前铆足了劲扭屁股,展现各种怡然自得,心中上演各种“哈哈哈哈”:小样,你的经书也不好念。

燕子的舅妈没有自己的孩子,明里跟燕子说:“就当你是我的姑娘,好好上班,以后,我和你舅舅的,也是你的,我们会培养你。”

在那样的许诺下,燕子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把公司当成了家,积极进取,不辞辛劳,表现得就跟一般公务员写的那年终总结述职报告一样。客户的一个电话,舅妈的一句闲谈,成了她加班加点东奔西走的动力。我每次打电话问:“燕子,你在哪儿呢?”她总回:“哎呀,你过一会儿打吧,我在去仓库取货的路上。”如此三番五次,到了领工资时,也只拿了可怜的一千来块。

唉——燕子将那十几张人民币颠来倒去地数,叹气声绵延不绝,终于忍不住发言:“本子,你说,舅妈难道就不知道我还要付房租吗?一个包子都涨到一块钱了!别的同事都要

四五千了,我可怎么办?”

我安慰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舅妈是在考验你。”

燕子啼笑皆非。

每个月一千来块,她也兢兢业业地干了下去,一干就是一年多,那股子认真负责的劲头,简直就是一保姆兼总管还有后勤部长。只有我知道,燕子特别不容易。有一段时间,她兜里就揣着十几块钱混来混去,还坚持要同我分工,自己购买西红柿鸡蛋面片里最贵的鸡蛋。

好不容易拿了工资,燕子将她那唯一的贵重财产达芙妮的粉红皮包一拎,短发一甩:“走,姐带你吃麦当劳去,咱们也去过过有钱人的日子!”

我便屁颠颠地同她出门,可怜巴巴地想:有钱人的日子就是有麦当劳吃吗?

十二

萍水相逢,肝胆相照。

我和燕子姑娘一住就是大半年,热闹欢喜,没有拘束。我把她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在西安这前不着村后不是家的孤岛上,做着彼此的摆渡人和避风港。那感情,我不说,你也懂。

2012 年的9 月份,我和老婆的爱情出现危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整个人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迷茫得一塌糊涂。我一时间心血来潮,想着算命的事,便跟同事打听,说是周至县的某大仙十分灵验,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能。我便跟燕子打了声招呼,选了个不错的日子前往,那叫一个颠簸啊。走了近一半的路程,燕子打来电话,火急火燎地问:“你在哪里?我才睡醒,我起来就不见你了!”

我:“车上,半小时后到周至。”

燕子:“我去!本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这就出发。”

不等我回答,电话断了。二十分钟后她又打来:“本子,我坐上车了,一小时后见,周至见啊,就这样,拜拜。”我去!我去!我去去去!

那段时间,燕子身上好像也就剩几十块了,穷得跟我一样一样的。我们在周至的车站会合以后,她兴高采烈地挽起我的胳膊:“走,咱找大仙去!”

我们两个嘚瑟的,把骄傲写在脸上,挂在屁股上,以好像城里人的姿势,扭在周至县某镇的小街上,潜台词就一个字加一个标点:哼!还一声平二声阳三声转弯的。

大仙站在路口迎接,衣着朴素的呀,简直不像大仙。我们赶紧对视一眼:难道就是这样呀?跟着进了他的院子,迎面一只恶狗,燕子吓得退了一大步。那时候我不害怕,傻兮兮的,没一点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的念头。现在想想才觉得恐惧,你说,就那么大胆,敢在陌生的小镇小村里招摇过市,跟出生入死有区别吗?

大仙一屁股坐上炕沿,我先问,下来是燕子。也没问出具体的名堂,扔了几十块就跑。走上大道,我才斗胆出了一身冷汗。燕子看起来比我好得多,御姐范儿十足,步伐稳健,气息平和,依旧是骄傲写在脸上,挂在屁股上。

现在,坐在距离燕子一千多公里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我就想,那时候是她真的对未来有疑问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才舍命陪君子地走了那一遭?

后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十三

我离开西安以后,燕子就没有再租北二环泰和居1908 的两居室了。她租不起,也没那心思。拎着一包穿的用的,她回了办公室,住进了算不得宿舍的地方,过回了没有我之前的生活。

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相遇,她只是闲来无事绕着2012走上一圈,原封不动就到了2013,并且直奔2014。可彼此的通讯录上,却明明多了一个人,让对方,牵肠挂肚。

今年的春末夏初,老婆怀孕五个月左右,挺着一个可爱的肚子,躺在卧铺,晃荡回了西安。燕子接站,远远看到我们就笑,花枝乱颤。完了才过来扶我老婆,用手臂在她肚子外围环成一个圈,警告每一个将要靠近的人:“小心点,小心点,我说你看着点行不!孕妇呢!”人家就斜她一眼,理都不理她。

我们一起吃了泡馍,羊肉的。她后来发微信,炫耀:真幸福,吃了羊肉泡馍。被我不客气地嘲笑了一番。

六月份的时候,燕子发来短信,告诉我她在山东找到了家不错的事业单位,现在已经辞职,虽然舅妈极力挽留,但她要回山东去,那才是她的家。

“我一定去神木看你,那是我的梦想。”

这是她写在短信最后面的话,看得我眼睛发酸,恨恨地想:燕子你浑蛋,说了大半年也没来,就要走,离开西安,越走越远,太浑蛋了。我只好催眠自己,她这是秉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做事风格呢!

不久之后,我从燕子闺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另一个版本:燕子回山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赵太阳,据说是赵太阳惹祸了,把山东一个老同学的肚子搞大了。

那天燕子正开着卡车送一车珠宝给供货商,路上突然接到了赵太阳的电话。

赵太阳在电话里哼哧哼哧的,带着哭腔说:“燕子,我把何秀华的肚子搞大了,学也不敢上了,家也不敢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燕子一听,嘴里念叨着:“我去,我去!”当即掉头,临

时改了线路,从西安直往山东奔。路上燕子给我发了三个字:怎么办?别看燕子一天我去我去地口出狂言,其实,她的情商特别

低,身体里永远住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单纯得不得了,连被人坑了都不知道,遇到问题就使劲发QQ 求救,一连串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难道还要去帮那个渣男擦屁股?我恨不得

当时就把手伸进屏幕对着她的脸,啪啪甩两下。没办法,这人太善良,善良得不像人。燕子一下车就从车里的货品里随便扯出一条项链,递给那

个老同学:“同学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最稀罕这玩意,这是蒂芙尼今年的限量款,你拿去戴吧,至于这孩子……”老同学一把抢过项链:“好说,好说。”

十四

回到公司,燕子因为送出的那条蒂芙尼,被“准备把她培养成接班人”的舅妈炒了鱿鱼。赵太阳很欠揍,“堕胎事件”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燕子,名头上说着不想再给她添麻烦,指不定又勾搭上哪个白

衣校花了。

在感情上怯懦,到头来,只能承受伤害,燕子姑娘就是这样。可是,她不死心:“不能就这样算了。”

我鼓舞她:“那就再冲上去一回。”

我心里却暗想:姑娘,那是南墙,看到没?朝上撞,撞晕了,还会醒,醒了就好。不死心,是病,得治。

果不其然,她回来了,形单影只的,连赵太阳心门的方圆二十里也没进得去。那天燕子带了很多赵太阳喜欢吃的甜品,赶着最晚一班的火车去他的城市。结果刚到他家小区,就眼见这厮和一包臀小短裙、低胸紧身衣的36D 大美女亲热上了。

那天燕子给我发了条微信,没抱怨,没咒骂,只是朗朗地先笑了一通,然后僧人入定般说了句:“累了,真累了。”

我相信,在这世界上肯定有很多赵太阳,傻得不得了,没有长一双慧眼,永远只看得见包臀小短裙、低胸紧身衣,永远不会发现他身边的燕子姑娘。当然,也会有很多燕子姑娘,毫无心机,咋咋呼呼地生活,全心全意地付出,寂寞单恋,什么也不求。可是,总不能一直做赵太阳,也总不能始终是燕子姑娘,人应该在经历与挫折中长大。痛苦就是痛苦,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很简单,难的是如何抽身。爱而不得固然是一种缺憾,但总有尘埃落定的一瞬间,那些暗恋的傻姑娘终究会选择一种洒脱无所谓的态度,笑呵呵地面对没有他的未来。

街边音像店里荒凉的民谣,娓娓道来地唱着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往事,倒像是在看一出锣鼓声声的戏,这方刚扮上行头画好脸谱,那方便因故告急忙着退场。你最终保全的只能是你自己。再传奇的话本也终将谢幕,再鼎沸的掌声也终将归于平淡。所以今人再看这旧人已去思念难抑的戏码,就有了自我安慰的开解:

这一场相逢要看得淡,

不然年年牡丹我年年想。

全部美好的东西都应该有它的漫漫归途

如果一个人不想得到比现在更多的东西,就往往会停留在过去,而等过去消耗掉美好的部分,只剩蹉跎平庸的心。

我家小区门口的菜场里,一家炸臭豆腐店远近闻名。炸得恰到好处的豆腐,颜色金黄,外酥里嫩,配上特质的辣椒酱和蚝油,再有三两香菜做点缀和提味,简直是价廉物美的人间绝味。而它的拥趸自然是数量庞大,每当诱人的香气传遍菜场,摊位门口总是围得水泄不通,而那些提着臭豆腐满意而归的饕客,总会引来围观群众的满脸艳羡。

我有幸尝过一次,那俘人魂魄的味道让我毕生难忘。可每当我的馋虫被勾起,踱着小步走进菜场,都会被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涌动人流所吓退,其实再怎么摩肩接踵,排上个二十分钟也总能如愿以偿。可是我不愿意等,因为排队于我,简直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和亵渎。

后来外出求学,粗茶淡饭着实索然无味,而那臭豆腐也一再唤醒我的味觉记忆。我暗下决心:下次回家,排再长的队,也一定要吃到。

可事与愿违,当我迈着熟悉的脚步,走进那熟悉的菜场,那块熟悉的招牌却已销声匿迹。据说由于种种原因,它搬到了另外一个菜场,与我家东西两隔,路途遥远。那梦寐以求的味道,也只能于梦中给予我慰藉了。

类似的事情却也不在少数。

高中时期的校花,不施粉黛就鲜艳夺目,性格也活泼开朗,简直就像迎着春天的晨光蹦跳着来到世界上的一头小鹿。她有时向我请教数学题,但我为了避嫌就故意置之不理。后来的同学聚会,我欲与之重续前缘,却不料她浓妆艳抹,名牌加身,但往日的清丽脱俗却消失殆尽,天真烂漫也被市侩庸俗所取代,说是泯然众人亦绝不为过。

大学毕业,我和女友计划去旅行,各种美丽的桥段已在脑海中铺陈开来。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接二连三的社团活动和她突如其来的身体抱恙,使旅行计划一推再推。当这些问题迎刃而解后,一次钱包被偷又使其沦为泡影。而当一切元素就像化学方程式般准备就绪,配平也精确无误,我俩却因种种原因而被迫分手,而这次旅行直到最后也只是一场虚空大梦。

我们一生中会遇见很多美好的人或事,它们的出现让我们眼前一亮,恨不得抛弃整个世界与其深情相拥。但那些习惯和理智,总会将喷薄而出的情感瞬间熄灭,我们心向往之但囿于现实,我们希冀许久却止于担心。我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为了这次美好我将付出怎样的代价?这个代价是否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现在做这件事情是否有点操之过急?要不要等到时机成熟再着手准备?我是否应该以更好的姿态去迎接它的来临?

往往就在 我们踟蹰不决时,美好就转瞬即逝,以我们看不清摸不着预料不到的方式。当它们如过眼云烟般一去不复返时,我们往往难以察觉。但到了生命的某一刻,当少时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当可物化的条件均准备就绪,有个念头会飞入我们的脑海:“那个未曾接触的美好,现在终于可以用最美的姿态去拥抱它了呢。”可当我们踌躇满志,准备弥补少年的遗憾时,却发现有些东西早已改头换面,并且再也无法复原。

哪些东西呢?是那个阶段专属的标签吧。

少年锦时的放荡不羁和热血沸腾,被放置在橱柜的最深处。

曾经的健步如飞和力拔千钧,逐渐被疾病和苍老所掩埋。

那个发誓与你白头偕老的姑娘,早已沦为路人再也不见。

每个年纪,每个阶段,都有独一无二的美好。二十岁的我们可以策马奔腾共享青春年华,六十岁的我们可以一杯清茗独享午后闲暇。这些美好转瞬即逝,过了某个点便自觉地退出你的人生舞台。曾经的阳光明媚,也许转眼就暮色苍茫。

如今的我,可以对着中意的姑娘尖叫呐喊,甚至恬不知耻地搭讪。只要操持有度,相信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可四十年后,如果我做出类似行为,也许会登上头版头条,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你看那个老淫棍,真的好像条狗哎。”

谁也不必活得像条狗,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有些人时常背弃生活又时常靠近生活,自觉地逃离孤独、难过、自卑,以此期盼能得到广阔天地的那天。

今天我要讲的是一群有梦想的青年的故事。

吴瑶,二十三岁,知名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一年,辞职准备留学。她的闺密,苏琦,二十二岁,知名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一年,辞职准备留学。齐夏,三本大学毕业,预备找工作。

这三个女孩子,前两个家境殷实,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每家都有余钱。齐夏的家境则不太好,是靠助学贷款才完成的学业。

可在她们看来,友情与金钱无关,讲的是个投缘。齐夏虽出身贫寒,但举手投足都有股子优雅气质。

用吴瑶的话说,齐夏能把白开水喝出现磨咖啡的感觉,能把地摊货穿出晚礼服的贵气。而她则是反着来,一千块的裙子穿身上都能穿成熊样。所以,吴瑶打心底钦佩齐夏,只觉她卓尔不凡,与众不同。

而在齐夏看来,吴瑶与苏琦也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同。她们俩家境虽好,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就拿吴瑶来说,她是个很有抱负的写作者,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为此,高三那年不顾家里的反对,孤身一人去北京学写作,吃了很多苦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境界都不一样了,总让人有种太阳般发亮发热的即视感。即便是艺考失败,可她到了大学也没有放弃写作,时不时逃课旅行采风,继续她的写作事业,也颇有些本事,在大大小小的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方块文,虽然赚的稿费只够喝上两顿酒。

苏琦比之吴瑶就更为不凡。据不完全统计,苏琦到高中就已经看过了五六麻袋的书籍,全然不是言情小说,而是实打实的各国名著。稳扎稳打上了好大学,读的是高大上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拿着奖学金,谈着小恋爱,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最终钱都用在了谈恋爱上,而且结局还不怎么美好,可她依旧是个牛× 的人。

齐夏有时候会觉得,这世界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有人出自泥沼,还没有本事自己爬出去,因为一无是处没有能力,如她。有人本就是生在金银窝,还那么积极向上,本领非凡,时时提醒着命运偏公,如吴瑶、苏琦之流。

其实打心底,她也不太赞同吴瑶的说法,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所谓的优雅与贵气。实际上,也许是内心的自卑感在作祟,她不愿任何人看到她的贫穷,也不想在谁的眼里看到怜悯,所以哪怕是烧着父母为数不多的血汗钱,她也要尽力能跟别人活在一个平衡点。谁说只有有钱人才能进出咖啡馆,也没人明文规定,穷困就应该摆在明面上,哪怕只是面子功夫,那也要做足了,这样才能保护好她小小的自尊心。

就是这样的三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成为了闺密,她们一直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柴米油盐的问题从来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有人只考虑所谓的艺术,有人只注重高傲地活着,有人只在乎形式主义。

这一切,开始有所变化,大概是从她们都各自毕业开始。

吴瑶和苏琦比齐夏大一届,于是先行毕业。

大学毕业以后的吴瑶找了份编剧的工作,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修改别人的剧本,工资很低,不够她每个月的挥霍,时常还得靠父母的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即便如此,还欠下了不少信用卡债。

她时常跟苏琦与齐夏抱怨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没有人懂得欣赏,她觉得这份工作让她压抑,她决心要找到另一个出路,但她又十分厌恶家里总是说她不踏实,工作了还老向家里伸手要钱,这让她气急败坏,觉得自己的艺术事业得不到理解与支持。

苏琦也拒绝了父亲安排好的事业单位的好工作,找了个书店打工。跟她最爱的书待在一起,工资也常常入不敷出,也需得向家里伸手,这也让她感到矛盾尴尬。可她又不愿像普通人一样找份高薪却不喜欢的工作,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因而只能生活在这样的纠结里,闷闷不乐。

她不像吴瑶急脾气,也不太抱怨,只是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都是loser,却又不知道自己low 在哪里。”

齐夏则安慰她们说:“你们只是缺少机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一鸣惊人,功成名就。”

吴瑶听了这话,停止了抱怨,骂了一句:“该死。”闷声喝掉了一杯鸡尾酒。苏琦用吸管搅动酒里的冰块,冰块在水里碰撞,发出压抑的撞击声。

不久,吴瑶辞了职,苏琦也紧随其后,齐夏刚好也毕业找工作。因为吴瑶家里给她在市区置办了一套房子,于是三个人理所当然地住在一起。

吴瑶离职的初衷,是下了一个决定,她觉得再工作下去也没什么前途,为了发掘自己的潜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她决定出国留学,继续深造。当然,这个决定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家里人并不知晓,在她看来,即便知道了,他们也会顺着她,绝不会反驳。

苏琦则是向往着英国的生活氛围,所以打算去英国留学。她和吴瑶都需要约莫一年的时间准备,住在一起也算互相促进。齐夏在找到工作前,觉得跟她们俩待着也算有照应,最主要的是,她们俩不会看着她朝不保夕。

在这期间有个小插曲,吴瑶谈了场十分短暂的恋爱。

她喜欢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他会写漂亮的文,是知名杂志的编辑。她觉得他就是她的精神伴侣,还一度为他动了放弃出国留学的心思。

可不到三个月,吴瑶就感到伤心了。原来那个人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世俗而自私,频频跟她谈起柴米油盐的价钱,还时常说她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疾苦。她原本都忍了,可他最终还是跟她提了分手。

分手那天,他推开她递过来的手,语气冷漠而凶狠,他说:“吴瑶,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你以为你是追求艺术的艺术家?完全不是。你干什么花的不是你爹妈的钱?离了你爹妈你根本活不下去!我没办法跟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因为你根本不懂生活。”

吴瑶伤心欲绝,在苏琦和齐夏面前控诉这人的无情。

第一次,齐夏没有安慰她,而是瞥了她一眼,点了根烟。苏琦依旧沉默,却连看都没有看吴瑶,起身往房间走。

夜半无人语,偌大的房子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窗外的野地里有蛐蛐卖力地嘶吼,和着蟾蜍抑扬顿挫的呱呱叫声。吴瑶靠着落地窗,看了看楼下的万家烟火,闭上了眼,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谁的哭喊声,是成群结队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心,细细碎碎扎得生疼。

没过多久,齐夏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吴瑶的房子。她走的时候跟吴瑶说:“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些年都做错了。我们逃避了本该承担的责任,无情地将它压在了最亲的人身上。我已经不想这么自私了。”

吴瑶没看齐夏,她专心致志地写着一篇言情小说。直到齐夏出了门,她才停下了手,眼泪滴落在电脑键盘上。她抽噎了一会儿,又狠绝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继续泰然自若地打字。

苏琦从房间里出来,提着硕大的箱子。前一天,她就说了暂时不去英国留学了。她想再工作一段时间,英国怎么都是要去的,但至少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她也不会去找别的工作,再回到原来的书店,那是她喜欢的,她不会放弃,无论是什么,但不放弃的前提是不依靠任何人,能顶天立地地站在大地上。

吴瑶冷哼一声:“就你们最有骨气,走就走吧。”她啪地合上电脑,冲进了房间,重重地甩上了门。太阳从东移到西,房子里再没有任何声音,隔壁有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撞击声,若有似无的饭菜的香气散在空气里。

吴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尾瑟瑟发抖,她很想哭出声,可是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哭。哪怕是知道错了,她也不允许自己承认那是错。她还是要按照原定计划出国,哪怕两三年都是挥霍家里的钱,哪怕真的是纨绔子弟,那又如何?

“我只是没勇气,我只是太害怕,我只是被保护得太好,我只是不相信我能够靠自己活下去。我需要索取,才能证明被爱。”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它们沉寂在她内心深处,被巨大

的恐惧感掩盖。等那个声音湮灭后,她拿出了手机,拨了父亲的电话。“爸,我没钱了,给我打点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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