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彭七月在19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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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声说出来:“我在乡下有老婆!”

彭七月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暗暗得意,接着说:“我不仅有老婆,还有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老爷,二太太,难道你们愿意把女儿给我做小老婆?”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龚亭湖、二姨太和龚管家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彭七月盯住龚亭湖,等着他挥挥手说“算了,你回去吧,把扣根给我叫来”。本来是龚管家去叫姚扣根,现在换成自己去叫姚扣根,小小的一点改变,没啥。

二姨太深深叹了口气,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雪儿命苦,清白毁在一个狗男人的手里,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七月,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小姐在那边孤孤单单过下半辈子?”

没等彭七月开口,二姨太又说:“你在乡下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这都没关系,反正只是走走形式。实话跟你说吧,七月,我已经认定你了,这门亲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二姨太显出少有的坚决,让彭七月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只要你应了,你就是我的女婿,等于是我的干儿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二姨太掏出一个手绢包,摊开在茶几上,里面有三根黄澄澄的金条,每根净重十两。

彭七月彻底缴械,无条件投降。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彭七月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

“姚版”的阴阳婚礼是在中式的小客厅举行的,而在“彭版”,放到了对面的西式大客厅。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和中秋节的晚宴一样,婚礼保持低调,家人和佣人就是婚礼的宾客,稀稀拉拉二十来人。

那架德国产的钢琴终于派上了用场,弹奏它的不是别人,就是三姨太。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旗袍,神情专注,仿佛在上海音乐厅弹奏,纤细的玉指按在琴键上,叮叮叮咚,叮叮叮咚……

三姨太弹的是《婚礼进行曲》。

彭七月穿着一件黑色燕尾服,这是二少爷在培罗蒙定做的、只在好朋友的婚礼上穿过一次,今天特意拿出来给他的“妹夫”穿。

彭七月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新娘,大小姐披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化了妆,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地坐在一只皮沙发里,头微微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旁边站着她的“伴娘”,就是二姨太。二姨太今天穿了一件大花印度绸旗袍,长发用一根挺阔的绯红色缎带扎起来挽到了头顶上,象顶了只大蝴蝶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真的象一位送女儿出嫁的母亲。

龚亭湖不光找来了证婚人,居然还找来一位神父,拿着本《圣经》一本正经地发问:

“彭先生,你愿意娶这位龚小姐为妻吗?不管她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美丽还是丑陋,一直爱她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彭七月觉得还应该加一句,“不管她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彭七月看了看周围,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尤其是二姨太。

“我愿意。”彭七月的声音轻得就象蚊子叫。

神父回过头来问:“龚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位彭先生吗?不管他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英俊还是丑陋,一直爱他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大小姐坐着没反应。

“我愿意。”

这是二姨太替女儿说的,要是大小姐真是开口,全场都会趴下。

接下去还要交换结婚戒指。戒指是从老凤祥银楼里买来的现成货,彭七月轻轻捏起大小姐的手,为她的无名指套上戒指,然后自力更生地给自己套上戒指。

神父说:“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

彭七月楞了一下,看看周围,仍然是一群期待的目光。龚管家拼命朝他使眼色,指着脸颊,意思是不必吻嘴唇,可以在脸颊上偷工减料那么来一下。

彭七月俯下身去,在新娘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脸颊是冷的,搽了很多粉,一股胭脂味,象一块香喷喷的冰。

“根据上帝的旨意,你们两个从此结为夫妻,只有上帝才能把你们拆散。阿门!”神父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接下来就是拍照。

二姨太指挥大家把大小姐小心地挪到一张硬木椅子上,左摆右摆,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摆出一个端坐的样子,还让大小姐怀抱一束鲜花,彭七月站在一旁,二少爷硬给他戴上一副老式瑁玳眼镜。

照相师左看右看,并不满意,对龚管家嘀咕:“新娘子眼睛闭着,好象有点怪怪,能不能让她把眼睛睁开?”

龚管家皱了下眉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什么事都难不倒这位龚管家,他对一名佣人耳语两句,佣人飞快地跑去拿来一个布包,包里是密密麻麻一排银针,原来龚管家还会两手中医。他挑了一枚最长的银针,不用解开衣服,透过婚纱,直接扎进大小姐的背部,那里有人体的一处大穴——膻中穴。只见龚管家屏气宁息,微微转动银针,半分钟不到,客厅里响起一片惊呼声——大小姐的眼睛果真睁开了!

睁是睁开了,瞳孔却往上钻,被上眼睑遮住,怎么也不肯下来,象一粒算盘珠子粘在里面了。

龚管家低声嘟哝:“上吊嘛……都是往上的,所以眼珠子不下来。”

没办法,只能将就了。于是新娘瞪着一双白汪汪的眼睛,新郎挤出惨淡的笑容。镁光灯闪了一下,咔嚓一声,又一张结婚照诞生了。

按习俗,新郎要把新娘抱进新房。龚亭湖担心彭七月吃不消,特意让他抱着大小姐乘电梯直达三楼。对佣人来说,这可是难得享受的特权,看来龚亭湖真的把他当女婿看待了。

洞房花烛夜,新娘躺在床上,新郎坐在椅上,保持着距离。鲜红的大蜡烛燃烧着,蜡烛油一滴一滴往下掉,象流泪。

这是彭七月的第一次婚礼,终生难忘的婚礼。彭七月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脑袋一磕一磕往下垂,打起盹儿来。迷迷糊糊中,大小姐从床上坐起来了,揭开被子下床,一直走到彭七月面前,向他伸出手说:

“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把脸上搽的粉冲淡了。

彭七月做的这个梦与“姚版”略有不同,就在大小姐的身后,倏又冒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浑身湿漉漉,脸上和口鼻塞满了池塘的淤泥,他伸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说着同样的话:

“我死得好冤啊……我死得好冤啊……谁来为我申冤啊……”

“放心吧,雪儿,还有延儿,我向你们发誓,我一定要为你们申冤。”彭七月的声音不大,斩钉截铁。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角湿湿的,他真的在梦里流泪了。

看来,被谋杀的不止是大小姐,还有在池塘里溺死的三少爷。

这对与世无争的姐弟,究竟得罪了谁?

凶手是同一个人,还是有两个?

楼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吵闹,二姨太的“女儿保卫战”在龚宅里上演了。

随着“女儿保卫战”的无奈落幕,大小姐终于下葬了。

“姚版”里,大小姐是穿一身素衣下葬的,在“彭版”里,她穿着那套洁白的婚纱,手上戴着白手套,手指上套着那枚戒指,象一只芭比娃娃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都说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披上婚纱,现在大小姐把这个“幸福时刻”保留到棺材里去了,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机会的。

葬礼由神父主持,他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作为死者的丈夫,彭七月站在第一排,天空下着濛濛细雨,细雨飘在他脸上,湿湿的,冷冷的。彭七月流了泪,为他可怜的新婚妻子,要知道,这是他的第一次婚姻啊!

想不到农历八月的上海居然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濛濛的雨越下越密,夹杂着冰屑,然后是更大的冰粒,噼噼啪啪砸落在雨伞上,下午四点钟左右开始飘起雪花,白色的小雪片落到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倏地就不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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