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该来的就来,该走的就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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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什么肉!”申厂长正忙着,大声问。

“就是……孙……肉……”

“哦,你说那龟孙子呀,”申厂长把话筒换了个耳朵,压低声音说,“你放心,咱们厂每天要运出去几百爿猪肉,还有肉糜、肉酱、灌肠,你最近几天别在小菜场买肉糜,说不定里面就有你问的那东西。”

二姨太放下电话,长长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昨天在大境路菜场买了半斤肉糜,敲了两个鸡蛋,做成肉饼子炖蛋,一家三口都吃了。

哇一口,她呕吐起来。

晚上,沈云锡一脸严肃地问她:“秦姐,小晶莹是我干女儿,我是她干爹,户口簿上我们已经是父女了,所以说咱们是一家人,我有权知道这孩子的真实情况,比如她的亲生父母,包括她母亲是怎么把她生出来的……”

二姨太犹豫了半天,“我怕说出来把你吓着……”

“我是医生,死人活人见得多了,你说吧。”

“那好吧,”二姨太舔了舔嘴唇,“我是从棺材里把她抱出来的……”

是夜,小晶莹做完了功课,正在整理书包,沈云锡走进来,看着小晶莹,目光慈爱,一言不发。等小晶莹爬进了被窝,才坐在床沿上,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晶莹,这个名字是爸爸给你起的。爸爸知道,自从你躲进冷库捉迷藏,出了那件事以后,你身上有些东西就改变了……”

顿了顿,沈云锡接着说:“爸爸希望你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孩,跟别的小孩一样的小孩。大人世界里的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更不要动用你身上的那种力量去干预,爸爸不希望看到,在一个孩子天真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冰冷的甚至残忍的心。

“大人世界的事情,一切天注定,老天爷自有他的安排,就象一台大戏,老天爷写剧本,我们这些人都是舞台上的演员,照着剧本演就可以了,不管什么角色,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在剧中死去,都无关紧要,因为那只是一台戏,戏演完了,大幕一落,演员就要下台,不可能有谁还留在台上。爸爸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了吗?”

小晶莹点点头。

“爸爸要你发誓,对你天上的妈妈发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动用你身体里面的那种力量。”

沈云锡伸出小拇指,一大一小两根拇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一九六零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下午,一位神秘的客人造访了东马街的沈家,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二姐,我是家贞啊!”

中年女人含着热泪,声音颤抖地说。

二姨太终于把她认出来,那是三姨太。

三姨太老了,瘦了,从屁股的轮廓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丰盈,那个唱戏的三姨太、会弹钢琴的三姨太,那个象土耳其浴室里的丰腴女人,如今就象一棵隔了夜的青菜,扔在筐里无人理会。

和龚亭湖离婚后,三姨太离开了龚宅,现在在一家街道工厂里糊纸盒。有人给她说媒,她拒绝了,不是想给自己竖什么贞节牌坊,而是她这样的女人,该有的都有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

“阿姐,我现在身体不好,得了尿毒症……我剩下的日子怕不多了,这是好事,我可以去天上和我的延儿母子团圆了……”

三姨太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二姨太也哭了,陪她一起哭。大家都是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确实不容易。

“二姐,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要是现在不说出来,以后就怕没机会了……”

二姨太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扑通一声,膝盖着地,三姨太跪在了地上,“二姐,我……是我……”

“雪儿的死和你有关?”二姨太语调平缓地问。

“嗯!”三姨太的声音里夹着哭腔,“红木橱顶上那罐云南老膏是我取下来的……我用它换了馒头里的豆沙馅,骗雪儿吃下去。我对她说,今天是中秋节,干妈特意为你做的,你不吃,就是不喜欢干妈……她信以为真,就吃了……”

“接着说。”二姨太的语调依旧沉缓。

“她吃到了馅,说苦,要吐出来,于是……我就……”

“你就掐住她脖子,捂住她的嘴,硬让她把鸦片吞下去。”二姨太不紧不慢的声音。

“嗯!”三姨太点着头,泪流满面。

“等她昏迷了,你就把她吊起来,伪装成上吊,还模仿她的笔迹写了遗书……对不对?”

“我一个人搬不动,找了帮手……那个端菜的扣根,是他把雪儿吊起来的……二姐,我对不起你!”三姨太放声大哭。

“就算我们是冤家,可雪儿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对她下这样的毒手……”二姨太的声音在颤抖,终于矜持不住了。

万万没有想到,跪在地上的三姨太忽然抬起头来,眼里射出一道凶狠的目光。

“哼!为什么?还用我说吗?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叫一报还一报!”三姨太理直气壮。

二姨太大惑不解,两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陷入漫长的沉默。

夜里下着雨,姚扣根躺在敬老院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一直是喜欢夜里下雨的,下雨空气好,可以开窗睡,户外的雨声更可以助人睡眠。他喜欢陆游的诗句“夜阑卧听风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短短十四个字,风雨潇潇,金戈铁马,这样的意境何等撼人。他当了一辈子的佣人和木匠,多么想象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跃马挥剑去战场上拼杀!可惜自己老了,真的老了,只能象迟暮的陆游那样“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中秋节,嚼着敬老院送给每位老人的月饼,他回想起了六十多年前的那个中秋节,那个终生难忘的中秋节,恐怖的中秋节。

那天下午他正在忙碌,三姨太忽然走过来,把他拽到一个没人看见的角落,神色慌张地对他说:“扣根,帮我个忙!”

他说:“什么事?”

“帮我把东西挂起来……”

他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三姨太低声说:“五分钟后你到大小姐的房间来,不要让人家看见。”

他有点奇怪。当他来到大小姐的闺房门前,没等他敲门,门忽然开了,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闹了半天,三姨太要自己挂的“东西”竟是大小姐的尸体!

三姨太泪水涟涟,说自己失手弄死了大小姐,是误杀,她怕极了,求他无论如何帮帮自己,要金子我给你金子,要身体我也答应你,总之要什么都行!说话间,两根黄澄澄的金条不由分说塞到了他手里。

短短几秒钟的犹豫,他就答应了。他是佣人,女主人向自己求助,他又是男人,一个无助的女人在哀求自己,尽管这件事有点离谱,他还是答应了。他踩在椅子上,往吊扇马达上挂起绳索,三姨太在下面托住大小姐的身体,就这么把大小姐吊了上去。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亲手吊上去的女孩居然成了他的新婚“妻子”,而且躺在棺材里生了孩子……

逃离六角公墓后,他两天没敢回去,后来听说二姨太失踪了,卷走了不少财物,大太太咬牙切齿地说,二姨太肯定跟别的男人私奔了。他知道二姨太没有,她是抱着孩子跑了,可他没说,因为没人会相信,这个秘密索性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他挂尸体、娶尸体得来的报酬——五根金条,五十两金子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可惜他没能好好把握,转眼就输在了赌桌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金子的温度,就落进了别人的腰包。

天意,天意难违。

姚扣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灯忽然亮了,同室的三位老人纷纷爬起来,围在他床前,朝他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好象医学院的学生在上一堂解剖课,自己变成了一具尸体。

“老姚这是怎么了?”

“他一定是做了亏心事啊……”

姚扣根气急败坏,大声咒骂他们,朝他们挥舞拳头,用脚踢他们,用拳头打他们,三个人却不为所动,哈哈大笑,好象是三个不怕疼的橡皮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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