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轻巧远去的身影，我多少还是有点意外。就算不再进一步出去活动，总该多聊一会吧，难道她每次出现在我打拳的地方，就为看免费的表演？嗯，那就还是，都把这当成一种正常分寸的表现吧。

到专家餐厅一个人吃完饭，心情有点闷。

回来已很晚。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水墨的。刚才太闹了，竟一直都没听见。

我忙给她拨回去，她的声音似乎有气无力：“先生，你睡了吗？”

“没有，刚才陪同学在外面吃饭，房间太吵，没听见你的电话。现在刚回来。”

“那我现在能见到你吗？”

我愣。不过马上说：“你怎么了？天倒是有点晚，不过你要是想出来的话，我去接你好了。”

“那你就来接我吧，我在校门口等你。”她还真不客气。

我晃晃脑袋，站了几分钟桩，往外快速散了散酒气。国内生活果然忙乱，我的太极功力都变成速效大力丸了。

十五分钟后，我驱车到了校门口。一个站在树下的玲珑身影飘然挪过来，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座位。我刚要扭头问她想去哪，却被她一头扑到了怀里，竟是嘤嘤抽泣不止。

片刻的慌乱过后，我不禁心下叹道，上帝呀，我可什么都没干。

只好一动不动。想了想，找出包纸巾给她。

待她终于平静下来，坐正身子，开始拿纸巾擦脸时，我才小心的问道：“怎么了？”

话一出口，马上后悔自己的不成熟。或许，这种时候我应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问。人家要是愿意告诉我什么，自然会讲出来的，否则，再问也不会有用。

果然，她抬头强颜一笑：“没什么，忽然有点不开心，让你见笑了。”

接下来我又不知该怎么办，看她的打算吧。

“你就随便到处转一转好吗？”她开口道。

我看着她嗯了一声，但又道：“你说去哪儿吧。”

“去山上怎么样？”她很认真的看着我说。

“开玩笑吧。这么晚了，不安全。再说，今天很可能还有雨。”我说。

好像就为验证我的话一样，几滴水珠簌簌打在挡风玻璃上。

“真好，我最喜欢下雨了。”她看着外面自语道，“那你就开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们看雨吧。”

我便把车开到上次跟周娜散步的那条河边。放眼望去，好不壮观，河边的草坪石径上一片水光闪闪，沿岸的柳枝在雨中随风舞动，不时洒下一片片水花。偶尔还有忘带伞的骑车人，低头躬身拼命蹬车而过。

“你喜欢吗？”她指着车外，满脸天真，又像个孩子。

我只好笑笑。该怎么跟她说呢？每次我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开车碰到下雨的时候，我都会将车速放慢，然后打开车载音响，放起我自己刻录的中国音乐。那里面五味杂陈，有唢呐、二胡、信天游、蒙古长调、粤语歌、二人转、葫芦丝、王洛宾、新凤霞、于魁智……整个一出混合交响。我甚至有一次曾在雨夜里走到室外，在草地上站桩，顺便天浴。总之一看到雨水，我心里便似乎会有一种渴望受虐的倾向，想**着身子回到小时的巷道里奔跑。

但这些都没法跟她说，我能做的，只是陪她这样陶醉在雨声里。就这样安静的坐到天亮也好。这个鬼精灵般的女孩，莫非预知到了今晚会下雨，才让我接她出来。

忽然，一丝歌声在我耳边响起来：

一卜滩滩杨柳树，一片一片青

一群一群小伙伙，啊呀呀呆

就数上情哥哥

一片一片油菜花，满山山的开

妹妹的那个心思，啊呀呀呆

哥哥你自己猜……

我诧异的扭头望着她：“这就是你上次说的民歌吗？”

她微微侧下脸，但并不看我：“听过吗？”

“这调子好像有些耳熟，但你唱得实在好听，天籁。”

她却道：“山西民歌最好听的是这一首——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

爬山越岭俺寻你来呀，啊格呀呀呔

榆树树你就开花，圪节节你就多

你的心眼比俺多呀，啊格呀呀呔

锅儿来你就开花，下不上你就米

不想旁人光想你呀，啊格呀呀呔

金针针你就开花，六瓣瓣你就黄

盼望和哥哥结成双呀，啊格呀呀呔……

我闭上眼，心颤得想掉泪。

待她唱完后静了一会，我才紧喘两口气，问她：“你不是南方人吗？怎么会这么多山西的民歌？”

“我奶奶是山西人，早年是流浪到我们老家，嫁给了我爷爷。我从小时候，就总听她唱家乡的歌，但她直到去世也没能回老家一趟。”她说。

片刻后又唱道：

对畔畔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要命的二妹妹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白领领的布衫杉，穿在妹妹的身

哥哥要出门想你，见不上个人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她的声音在静夜里曲曲绕绕如一线银丝，如泣如诉，直往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撩拨。我实在受不了了，泪水顺脸颊流下。后来感到她在拿纸巾在我脸上擦。

瞧这俩人闹的，我马上不无自嘲的想，伴着不无悲凉的心情。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居然半夜发神经跑出来瞎抒情。但随即又被另一种念头击倒，那就是，生命中若没有这样的宣泄与感动，则跟一头猪又有何区别？

勉强平静下来后，我说：“以前我对西北民歌的了解仅限于陕西的信天游，没想到山西的也这么有特点。”

她半自语似的说：“其实山西与陕西的民歌有些在风格甚至内容上都差不多，但山西的歌里更多一些哀惋与柔媚。我从小就伴着奶奶的这种思乡情感长大，好像我生来就是个异乡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