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章 往来却恨重帘碍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近了五月,时日渐暖,熏得繁花竞相绽放,花影重重掩在朱栏翠阁深处,一眼望去,似漫天流丽的光华,直铺到碧透的天际。

宫里的日子如一潭静水般波澜不惊,朱红雕花窗棂下,横披出一树清丽婉约的蕉叶,在阳春里疏疏朗朗,满目的碧波荡漾。庭前隐隐有清香透入,隔了新翠纱窗相望,一团团如堆雪千层,洁白素净的花团缀在翠叶间,煞是可爱。

暄姸在窗下闲坐,恹恹的问了句:“庭前什么花开了,清香淡雅的紧。”

祉岚正捉了针绣着一方帕子,那帕子的一角,已绣了一簇清丽雅致的水仙,闻言,凑在窗下轻嗅几下,笑道:“可不是么,奴婢还真没在意这个,小姐一问,才觉出这香味。”说着,探出身子向外头望了望,回首笑道:“是前头的一株绣球花开了,树上似是覆了层雪。”

“主子是在问前头的绣球花吗,可巧,奴婢刚摘了几枝,正要供在瓶里呢。”正说着,却见修纯捧了几枝花进来,笑吟吟的供在窗下的霁红凤尾瓶中。

暄姸细细嗅了嗅,说道:“往后日日都摘些供在殿里,这几日殿里就不必燃香了。”

“主子说的极是。”修纯笑着把香炉里的燃尽的香灰的倒出来,虽是手上轻轻巧巧,却并不曾洒出一星半点来。

祉岚凑到修纯跟前,笑着把那帕子递给她,说道:“姐姐,你瞧瞧,这个好看吗。”

修纯瞧着那帕子上细密齐整的针脚,似真花般灵动的水仙,笑道:“祉岚好绣功,以往竟没瞧出来,何时得了闲,可得绣个帕子送我。”

暄姸从架子上取了本书卷,斜倚在榻上,却没心思细细去读,只是指尖摩挲着已有些卷起的书页,瞥见二人捧着帕子凑在灯下说笑,微眯双眼淡然笑着,那清香在身侧缭绕,她心下一片静谧平和。

祉岚浅笑着说道:“这本就是给姐姐绣的,你看,我还在边上绣了首词呢。”

那帕子边上,绣了数行蝇头小楷:“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

修纯接过一瞧,面色微微一变,颇为不自在的牵了牵唇边,勉力笑道:“祉岚跟了主子这么些年,果真是有些真本事的。”

祉岚羞赧的笑道:“哪里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抄前人的罢了。”

暄姸将修纯面上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似是随口一问:“修纯可读过晏几道的这首词吗。”

修纯攥了攥垂落的衣袖,那细密的针脚拂过她的手背,一点点轻微的刺痒,她极快的回了神,摇头说道:“并不曾读过,奴婢家境微寒,自幼不曾念过什么书,连字也不识几个的。”

祉岚却拉过修纯的手,在她的身侧笑道:“可真真瞧不出呢,姐姐知书达理,言语间可是有些大家风范的。”

修纯闻言,拍着祉岚的手背笑骂起来:“这丫头,在主子面前,奴婢哪里有什么大家风范,不过是被宫里的规矩箍的罢了。”

暄姸正欲接着问些什么,却见修纯轻拍了下额头,笑道:“主子,您瞧奴婢是什么记性,小厨房正做着主子爱吃的玫瑰饼呢,这会子该好了,奴婢瞧瞧去。”言罢,似是刻意躲避暄姸目光般,低垂着眼帘退了出去。

竹丝帘子一阵窸窣浮动,修纯的身影渐渐融进明晃晃的日头下,暄姸唇边牵出一抹自嘲般的冷笑,那流丽的光线透过新翠纱窗,一格格印在书卷上,那墨迹似是扩散开来,隐在暗处的字迹晦暗难辨起来。

暄姸转手搭上朱红的窗棂,目及庭前那一簇簇洁白花团,明亮的日头一照,那素洁的花散出刺目的白光,似晴天雪后般照眼。

祉岚沏了盏茶奉在暄姸手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您方才瞧出什么来了。”

暄姸捧着压手杯,在指尖微微转着,杯中的一汪凝碧荡起微漪,她蹙了蹙眉间,低声问道:“修纯和燕婉的来历,你可问出了些什么。”

祉岚环顾了四下里,见并无旁人,微微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附耳说道:“问明白了,修纯和燕婉,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奴婢查出来,修纯和慧妃娘娘竟是同乡。”

“哦,属实吗。”暄姸玩味的一挑眉梢,托腮思量起来,小指上的掐丝护甲在面颊上轻轻划着,忽地,她似是想明白了原委般轻笑道:“原以为是燕婉在替慧妃谋划,不曾想,竟是修纯一直在替她谋划。”

祉岚却不以为意的说道:“修纯并不算是宫里的红人,能替慧妃娘娘谋划什么。”

“这也并不尽然。”暄姸微微摇头:“修纯入宫数十年,即便不是得宠之人,在宫里也是有些根基的,有她在后面帮衬,慧妃可保无虞。”

“若单单是为慧妃谋划,小姐倒也不必再忧心什么了。”祉岚松下一口气,连日来对修纯的疑心也去了多半。

暄姸却是不置可否的一笑,暖风透过纱窗徐徐送入,她以宝华玉兰松松挽起的乌发滑落下几缕,在面庞上随风轻拂,远远望去,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幽姿淑态,令人心头一动。

韵贵嫔打帘进来,正瞧见暄姸这般神态,心下一叹,面上含笑道:“姐姐好悠闲啊。”

暄姸抬眼一瞧,忙拉她坐下,亲昵的说道:“妹妹可有好几日没来了,在忙些什么呢。”

韵贵嫔沏了一盏茶,苦笑着说道:“姐姐竟不知道吗,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获封秀女皆已入了宫了。”

“这个我自是知道的,怎么,出了什么事吗。”暄姸掠过一缕碎发,取了支银簪子轻轻别进发髻,疑惑不已的问道。

“这才入宫几日,若是就出了事,往后可怎么得了。出事自是没有,可往后也没了清静日子。”韵贵嫔瞧见暄姸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的续道:“获封秀女皆分在了各宫住下,妹妹那里也分去了两个。”

暄姸拍手笑道:“以妹妹的位分,如今定是一宫主位了,我可要恭喜妹妹了。”

“何喜之有。”韵贵嫔神情郁郁的说道:“宫里住进去两个外人,连说句话都要思量再三,小心翼翼,唯恐被旁人听了去,真真是浑身的不自在,哪里有姐姐这里这般的清静。”

正说着,修纯捧了一碟子玫瑰糕进来,暄姸忙招呼韵贵嫔尝尝:“妹妹,快尝尝,我小厨房里制的玫瑰饼和别处不同呢。”

韵贵嫔尝了一口,笑道:“果然与众不同,是怎么制的。”

暄姸哑了口茶,徐徐道来:“这玫瑰饼的不同之处在于馅料,这馅是将纯紫玫瑰瓣捣成膏状,再以从白梅之上取得水加以浸泡,研细后滤去汁液,加入炒熟的蜜糖,研至极细,以白瓷罐腌制些时日,方可入馅。”

韵贵嫔听着,笑着娇嗔叹道:“乖乖,制个玫瑰饼竟都如此繁琐。听的我都有些头晕了,我可是不会去废这个气力的,还是到姐姐这里混些吃得好。”

暄姸扑哧一笑,指尖轻刮着她滑润白皙的面庞,嬉笑道:“真是好不害臊的。”忽地,又正色说道:“妹妹方才说你宫里也住下了两个新进秀女,都是何人。”

韵贵嫔不屑的笑道:“住到我宫里的,一个是从七品的美人,一个是从六品的小媛。模样倒都是周正的紧,若是放在民间,倒也算得上美人,只是放在了宫里,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了。”

暄姸嬉笑起来:“定是比不上妹妹这般貌美如花了。这下子妹妹可再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怕被皇上冷落了。”

韵贵嫔登时面红耳赤起来,以手掩面笑道:“姐姐竟打趣我,我跟姐姐说正事呢。”

暄姸拉下她的手,正色说道:“好了好了,你说。”

“姐姐可是那永宁王的妹妹杜瑾岚住在了哪个宫里。”韵贵嫔忽闪着眼眸,神秘兮兮的问道,此言一出,暄姸竟一时愣住了,犹豫不定的问了句:“莫不是和彤妃住在了一处。”

韵贵嫔嘻嘻一笑,抚额叹道:“姐姐竟胡说,永宁王和姜家算是对头了,怎会和彤妃住到一处,这杜瑾岚被封了正四品的淑媛,赐号岚,赐住在了欣然宫,如今,她可是一宫主位了。”

暄姸恍然大悟的叹道:“合该如此,想来此次获封秀女中,数她的位分最高,也是为了安永宁王的心。”

韵贵嫔亦是叹道:“可不是么,也数她的家世最为显赫了。对了,姐姐,司礼监已备下了新进秀女的绿头牌,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该这些人侍寝了。”

说着,韵贵嫔垂了眼帘,那浓浓的寂寥和酸意,令人一眼望穿。

那原本一泓碧蓝的天色,说话间竟渐渐暗了下去,天尽头幻起流离的光彩,顺着竹丝帘子洒进殿内,一缕一缕的烙在青砖地上,金灿灿的光晕流淌开来。

西斜日影里,庭前素白无瑕的绣球花,皆染上了暖暖的金色,似融金打造般明亮。***(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