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岳名威乘我和许金指熟睡，偷偷地扛着保险柜钻进密林深处，将保险柜埋藏在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地方。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们三个草草地吃了些食物，便空着手下了山，直奔县城。我们在山下一个叫郭家沟的村子里找了辆马车，给了车老板一枚银元，他乐颠颠地拉着我们进了县城。

我们在一家小饭馆要了几碗猪肉混沌填饱了肚子。随后来到街上，街道冷冷清清的，几个乞丐，几个货摊，以及稀稀落落的行人，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张皇四顾的模样。不时有牵着狼狗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往来巡逻，发现可疑的人就抓起来扔进囚车。

我跟着岳名威和许金指在街上转了一阵，岳名威抬头看见一家文具店招牌，走进去，买了笔墨纸砚，出了店门，找了个茶铺，坐在外面遮阳伞下的木桌旁。许金指摊开一张宣纸，笔走龙蛇地写了一通。随后问我会不会写字，我说会写，他便分给我些宣纸，要我照他写的那张依葫芦画瓢把宣纸抄完。

我拿起那张宣纸，原来是份传单，上面的行书字体苍劲古朴：四万万不愿做亡国奴的同胞们团结起来！从鬼子手里抢枪夺炮武装自己！不要怕流血！不要怕牺牲！为了我们的姐妹不受欺辱，为了我们的家园不被侵占，我们团结起来，誓把侵略者赶走！

岳名威在一旁警戒，许金指同我把所有的宣纸都抄满。临走时把茶铺老板叫出来。岳名威问他知不知道白头山抗日游击队，茶铺老板是个中年人，惊慌地四下瞧瞧，哆哆嗦嗦地道：“几位先生，我这个人一辈子在这卖茶，只听过白头山，没听说那上面有什么队。”“那个什么，岳名威——你听说过吗？”茶铺老板把头摇的似拨浪鼓，“没听说。”“我可以告诉你，他是白头山游击队的头领。”“还有王阁序呢！你也没听说过？日本人要出十万大洋买他的头呢！”我在旁边插嘴道。

岳名威和许金指都嘿嘿地笑了。岳名威拿手指点一下我的脑门，玩笑道：“你这脑袋可够值钱的，里面装的肯定不是浆糊。”

我们撇开茶铺老板，兵分三路在大户人家的大门、酒店以及城墙上都贴上传单。我在城墙下贴传单时，两个伪警察打着饱嗝，喷着满嘴酒气，呲着黄牙凑过来。这两个家伙是文盲抓耳挠腮看了半天，问我在干啥。我说在贴寻物启示。家里的骡子丢了，想让大家帮着寻找，谁找到了，就把骡子宰了，分给他一半，作为酬谢。那两个家伙讥笑道：“我看你这小子山炮一个，谁肯放着一整个骡子不要，偏要半只骡子！除非他跟你一样脑子进了水。”

那两个家伙转身要走，我见手里还剩两张传单，便顺手贴在他们后背上。我们三个在清真肉铺门口聚头，买了十斤羊肉，几瓶烧酒，出了县城，来到县城附近一个叫代家窝棚的村子。

正在村路上走着，路旁一户人家的院门开了，一个面带菜色，身体瘦小约有十一二岁的男孩拎着柳条篮走出来。岳名威走过去，问：“小孩，干嘛去呀？”“我娘让我挖野菜去。”“你爹在家吗？”“在地里干活呢。”“想不想吃羊肉？”岳名威指一指我手中拎着的羊肉问。

男孩眼巴巴地望着我手中的羊肉，实指塞进嘴巴里，哈喇子流出一尺来长，怯生生地说：“想吃。”岳名威拍拍他的脑袋，把他抱在怀里进了院子。

这户人家的主妇见院子里来了人，从屋里出来。她那身粗布衣服上缀满补丁，本应年轻的脸上刻满艰苦岁月的印痕。用陌生的目光打量我们。

许金指走上前，说：“我们刚从县城出来，路过这里，肚子饿了，想借锅灶用用。”女人腼腆地点点头，把我们让进里屋。女人在外屋刷锅、添水、生火，把羊肉放在锅里煮着。我在那间简陋的泥屋里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挺无聊，便打算一个人出去转转。临出门岳名威扔给我一枚银元，让我买两只鸡，几斤米。

我钻进一条胡同，扒在一家墙头上，冲一个在院子里和泥玩的小孩喊：“喂，小孩，你过来。”

“干嘛呀？”他跑过来问。

“你家有鸡吗？”

他摇摇头。

“那谁家有？”

“金大肚子家有。”

“金大肚子是谁？”

“保长，日本鬼子的龟孙子。我娘就在他家养鸡，他家的鸡可多了，都是给日本人吃的。”

村外二里地处被高高院墙围住的就是金家大院，院子四个角上建了四个炮楼，墙上拦了铁丝网。里面有十间青砖大瓦房。院墙东边数十米处是土墙围着的鸡场。臭烘烘的鸡屎味顶风能臭十里。

我把安了两个兽头门环的红漆院门敲的咚咚响，门上一个四方形巴掌大的门窗打开，露出一只绿豆眼，半截蒜头鼻。

那门仆打量我一眼，没好气地问：“嘛事？”

“听说你家的鸡多，买几只。”

“那来的山炮，也不打听一下，金家的鸡是给你这样的人吃的吗？”

“那是给谁吃的？”

“皇军！我们老爷养那些鸡是专为皇军准备的。”

“呸，操你个姥姥，一窝汉奸！早晚遭报应！”

我骂了一句，转身飞快地跑了。那门仆打开院门出来抓我，我早已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