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进村子，一户一户地走过去，终于在一户稍稍富裕的农家买到两只鸡，几斤面。回来见那户人家的男人已被小孩从地里唤回来，嘴里含着烟袋锅同许金指、岳名威坐在炕沿上大摆龙门阵。

那男人姓牛，叫牛海涛，中等个，一张粗糙黝黑的长方脸，黑亮的大眼睛，挺括的鼻梁下嘴唇厚的如同非洲黑人。他坐在炕沿上，晃动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赤脚，那双脚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他双唇飞快地动作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滔滔不绝地白呼着。许金指和岳名威听的津津有味，不时大笑几声，屋里的气氛似乎很愉快。

我一进屋就打断牛海涛，把刚才到保长家的事说了。牛海涛跳到地上，笑嘻嘻地指着他让出来的炕沿让我坐。他走到外屋，以当家人的语气吩咐他老婆把我拎回来的鸡杀了，拾掇干净。随后走进里屋盘腿坐在里屋的炕上。

“我跟你们说呀，那个保长可不是个好鸟，日本人才进城几天他就带着骚狐狸精似的小老婆和闺女进城去孝敬日本鬼子了。回来后就当上了保长，他这个保长可不同寻常，周围五个村子的保长都听他的号令。他回来时还带回十几条日本鬼子送的枪。这小子喜欢吃鸡，在大院外面建了个挺大的鸡场，养了几千只芦花鸡。雇了几个老娘们儿养着，白天都放到野地里，让鸡找虫子、蚂蚱吃，他那些鸡个个长的膘肥体壮。从前每天都要杀三只，让厨子在鸡肚子里塞上名贵中药，烧的金黄酥软，一天三顿，顿顿不落。现在却舍不得吃了，听说都要送去巴结日本人。”

“这家伙坏不坏？”岳名威问。

“坏不坏？简直坏的头上长疮，脚底下冒脓。远的不说，就说前些日子，老张家的媳妇在野地里给他放鸡，被黄鼠狼叼去一只，他竟然要老张家用牛赔。老张家不给，他就让家丁扛着枪去抢，抢了牛不算，还把老张头的腿打折了……”牛海涛义愤填膺地说。

牛海涛媳妇扒在里屋门框上对他说：“小声点吧你，小心隔墙有耳，抓你去喂日本人的狼狗。”

“就你们这些娘们胆小怕事，你信不信？我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话！”牛海涛牛气冲天地对他婆娘说。

“你去说吧，我和娃也不想活了，你前头让人家扒了皮，我们后头就在歪脖子柳树上吊死。”

说罢苦着脸去收拾鸡。牛海涛刚才口无遮拦，跟媳妇犯横，他媳妇走后，他便闷头坐着只是一个劲地吧嗒吧嗒吸旱烟袋，再无言语。也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在为刚才的言行懊悔。

岳名威打破了沉默，“你们村这个保长叫什么？”

牛海涛抬起头，“别说这些了，我媳妇刚才的话有道理，我昏了头，不该说他的不是，让他听了去，没我好果子吃。没准我们全家人都没法在这呆下去了。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到啥时候都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你们可不要出去对别人乱讲，我说了金满仓的坏话。”

“我们都是外乡人，在你这吃过饭就走，你放心好了。”许金指说。

牛海涛的婆娘把酒菜摆上炕桌，牛海涛眯着眼，端起一盅酒，心花怒放地喝进去。吧嗒吧嗒嘴。

“牛哥，我看出来你好象有阵子没喝到酒了！”我说。

“哎呀，别说酒了，我们家已经两个月没吃粮食了。前年遇了旱灾，向金满仓借了一袋包谷，去年打了五袋包谷，连本带息还他四袋。剩下的一袋除去今年春天留做种子的，一直就野菜挺到现在。”

岳名威一听，当即取出兜里揣的几枚银元放在炕上。牛海涛要拉着他媳妇孩子给我们磕头，被岳名威拦住了。牛海涛感动的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说：“你们真是宋公明转世，哪天你们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就算和出这条命不要我牛某人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们三个喝过酒，离开牛家。牛海涛喝多了，踉踉跄跄拉着媳妇、孩子，嚷着不把我们送出十里就不够意思。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回去。

我们出了村子，在一片小树林里远远地对金家大院进行一番侦察。据牛海涛讲驻守金家大院四个炮楼的是四个枪法精湛的炮手，另外大院里还安置了十几个护院家丁。这样的戒备，就算彪悍的土匪也无计可施。随后在小树林附近找到一座破庙。三个人躲在里面，岳名威和许金指商量半天，觉得只能智取。至于如何智取，他们都一筹莫展。倒是我想出一个法子，我说可以从鸡场下手，午夜后悄悄潜入鸡场……

我详细地把我的计划说出来。他们两个连声称奇，大为赞叹。岳名威好像不认识似的，对我左观右瞧了好一阵，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呀，真看不出，不光喝酒有两下，这脑袋也不白给。不吱声不言语的，竟然装着一肚子鬼点子。赶明我拉队伍，你就给我当军师吧！对了，我琢磨挺长时间也没想出一点折，你好象根本没费劲就有了奇谋良策，你跟我说说，是怎样想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希奇，我是在书上看的。”我说。

许金指接过我的话，说：“这条计叫引蛇出洞。”

我跟他说从书上看的那是扯淡。我们钻进小树林观察金家大院时，躲在我身体里的骷髅鬼就把这个计策对我讲了，我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所以就对他撒了谎。

我们在破庙里睡了一觉，午夜醒来，来到鸡场围墙外面。翻墙进入鸡场。鸡场内的鸡都是散放的，双脚一落地便引起鸡们的骚乱。岳名威身手敏捷，脚尖在满是鸡粪的地上点了几下，身子已到了数十米的土坯房前。等我和许金指一步一滑地过去，岳名威已拳打脚踢地将住在土坯房里的几个长工撵出来。

那几个看守鸡场的长工都光着身子，哭丧着脸向我们连声哀求：“三位大爷，大叔，我们是给金满仓看鸡场的，你们要鸡，朝他要去吧，我们做不了这个主，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听说金满仓家的鸡养的肥嫩，连日本人都喜欢吃，今个儿忒异国来抓些回去。我们出门忘套车了，你们几个让他快些送辆马车过来，对了要是再送几条麻袋就更好了。”我说。

“我们不敢去呀！”内中一个瘦高个哭丧着面孔说，“说实话，金满仓那个杂种吃人饭不拉人屎，我们早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但他手里有人有抢，如今又有日本人做靠山，我们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你们抢他的鸡，我们眼瞧着他倒霉，只有高兴得份，就算被他怪罪，落个筋断骨折，也不想让你们遭了他的毒手。”

“有老婆孩子吗？”岳名威问。

“哈哈，我呀，我就光棍一条。”那汉子说。

“我们是白头山抗日游击队，专杀鬼子和汉奸，想不想跟我们扛枪打日本？”

“有酒喝有肉吃吗？我叫马三，要是有酒喝有肉吃就算我一个。”

“到了白头山，酒肉管够。”

“真是撞上好运了，行呀，我就跟你们走了。”

“好，马三，你现在就是白头山游击队队员了。”岳名威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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