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青盏便被蓝儿叫醒。

冬日的寒冷天气让起床成为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蓝儿等了一阵子，才等到青盏起身开门。

“姐，蓝儿来给您更衣。”蓝儿笑嘻嘻地道，娇俏的脸因为在外面久候多时而被冻得红扑扑的。她端着一个雕着细致花纹的铜盆细步走过来，盆里浸着一方洁白的手巾。蓝儿将铜盆放在桌边的椅子上，然后走到房间左墙边屏风旁将青盏的襦裙轻轻拉下来，衣袂破空的细微声息中，蓝儿已拿了衣裙向青盏走过来。

青盏身着中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微微低头，乌黑稠密的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姐，蓝儿给您更衣。”蓝儿拿着衣裙站在青盏地对面，低声道。

青盏微微抬头，圆润美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慵懒，显然刚刚醒来倦意还没有散尽的样子，不太愿意动弹。就这样看了蓝儿许久，才慢慢地起身，伸展开胳膊，让蓝儿为她把衣裙穿上。

“大哥他们都起来了？”在蓝儿为她梳头时，青盏懒懒地问道。

蓝儿拿着一只雕花精致的步摇在青盏间比划着，看该插那个位置好，一边回答：“大少爷起来了，黛儿也去叫八姐了。”

“哦，大哥这么早就起来了啊！”青盏觉得困意不再那么重，慢慢有了些精神，也乐得多几句话。

“是啊，”蓝儿乖巧地回答，将那只步摇插在了一个高高绾起的髻上，再伸手去饰盒里拨弄剩下的朱钗簪花，“大少爷，早一些赶路，就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戴了，头上都快被你插满了，好重的。”青盏看着菱花铜镜中自己满头的珠钗翠环假装委屈地道。

“哎呀，姐，不会太重啦，您看多漂亮！”蓝儿看着镜中的青盏道。

“还是取下来几个吧！”青盏从来没有戴过这么多的饰。

“就这样多好啊，姐，很漂亮的，”蓝儿的语气带了一儿恳求的意味，“姐，您就让蓝儿好好为您打扮一下吧？”

青盏淡淡一笑，蓝儿平时可不会这样，今天一定有什么事，于是故意道：“不用，太累了，还是简单一儿好。”着，一边伸手要去将头上的珠钗摘下来。

“姐。蓝儿求您不要摘了。”蓝儿突然可怜兮兮地道。

“为什么？”这才是重。

蓝儿犹犹豫豫的：“因为……”实在不好意思出口。

青盏的好奇心被勾起，认为那一定是很好玩的事情，于是又将手靠近钗一些，轻轻地触碰到，微笑着，眉眼弯弯，很无害的表情，却分明是在威胁：“你再不，我可就要摘下来了。”

“蓝儿和黛儿打了赌，看谁把姐打扮的漂亮！”蓝儿慌忙道，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青盏，希望她不要拒绝。

“噢？”青盏饶有兴趣，“赌什么？”

蓝儿轻轻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钗，可怜兮兮地：“谁要是输了，就替对方打扫一个月的院子。”

“黛儿和你打这样的赌？”青盏想象着那个看上那么心翼翼的丫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细细一想，恐怕只是在主人的面前才显得心翼翼吧。

“是啊，姐。”蓝儿乖巧地答道，“您不会忍心看着蓝儿去为别人打扫院子的，对吧？”着，便又将手里的钗子插在青盏的头上。

青盏微微笑着，没答应，但是她也没有阻止，算是默许了。她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那张如水般清新优雅的面容在这些饰的映衬下，却又有着不同意平日里素雅恬淡的别开生面的生动。那么那么的动人，不是单单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的了的。青盏知道，其实她是喜欢这些饰的，喜欢每一个纹样，每一精工细致的雕刻，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喜欢它们压在脑袋上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让她美的同时心里也踏实。可是，娘亲给了她这样一个鲜少有人可以比得上的容颜，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哀，亦或许这是福还是祸。这张脸给她带来许多的好处，但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便是家里几个姐姐对自己的敌意，她们不愿意与她一起走，因为那样便会成为她的陪衬。她那么心翼翼的收敛，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凡，很少打扮，可是即便这样肃静淡雅，反却是又多出一种素雅之美，她们依然比不上。

人，红颜多薄命。外婆如是，外婆如是，娘亲也如是，她们没有一个人活过了三十五岁。青盏不知道，将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她不是一个喜欢叹息喜欢多想的人，只想实实在在的过好每一天，并且过得快乐。她的性子太淡，任是怎样委屈的事情，一笑，便也过去了，根本就什么也不在意。所以，在苏府里十几年的生活，也算过得开心。

梳妆完毕，青盏便起身向门口走去了。蓝儿快步走在前面，将门打开，让青盏先出去，再将门关上。

青盏出来之后，刚好碰上粉烟也开门出来，她住在青盏的隔壁。

“早啊，八姐。”为表礼貌，青盏微笑着道。八姐细致的妆容她看在眼里，知道她也精心打扮过了。不过她看得细致，但却什么也不。

粉烟抬头，看到青盏也精心打扮过的样子，眸底凌厉一闪而过，随后又微微笑道：“九妹今天真是漂亮。”

青盏淡淡笑着，并不为粉烟的夸赞而感到惊喜，就算她不，也依然不会减少她漂亮的丝毫。但她依然是淡淡笑着：“八姐也很漂亮。”

“九妹，我们一块儿下去吧！”粉烟道。自从二娘那次出事之后，八姐对她反而不似以前那般敌意深重的样子，现在却主动去拉她的手。

“好啊！”青盏爽朗地笑道。

二人牵手向回廊深处走去，雪已经停了，微凉的风儿轻轻撩动着红灯笼上的金黄色流苏，将栏杆上细碎的雪末儿吹散，飞落在美人如花般的容颜上。

就这样和八姐牵手走着，姐妹俩儿靠得很近，可是青盏知道她们的心永远都不会这么靠近――只要八姐介意自己比她美。

蓝儿和黛儿在后面走着，两个丫头倒是友好的紧，笑笑。青盏听见蓝儿兴奋的声音：“怎么样，我赢了吧！”

吃过早餐，淳熙便提议立刻启程。

青盏回房间去收拾了她的东西。本来淳熙是吩咐蓝儿去的，可是青盏想到了自己的剑还在客房的床底下，现在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出口，便坚持要自己回去。

没想到一个早饭的时间，再回来，却见天井院中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只在很细微的缝隙中，留下细的雪粒儿，泛着微微的白色。

来到房间，从床底下将剑取出来，微微抽开剑鞘来看，却见那剑身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水迹。青盏从衣袖里划出一方绣花丝帕，将剑身仔细地擦拭了一番，然后重新插回剑鞘之中。蓝儿已经将包袱从角落拿过来，她从包袱里取出放剑的红木盒子，轻轻打开，看着青盏将剑放进去，不解的问道：“姐什么时候将剑拿出来的？”

青盏将盒子扣上，慢慢走几步，踱到窗边，将窗子打开：“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姐出去了？”蓝儿恍然大悟地，“我昨天去为姐送茶的时候，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答应，以为姐睡着了，没有打扰便离开了，原来姐是出去了……”

青盏微微笑着望着窗外，那个昨天她曾去过的后院。现在雪停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蜿蜒曲折的河，架在河上的九曲拱桥依然积雪覆盖，辨不清本来面目。她还看到那远处的梅苑，那个只有框架支起的黑色招牌。昨天下午，她就是在那里见到那个叫做沐雪妍的佳人儿以及她的弟弟沐文颖。

昨天见面由于她无端的紧张没有很仔细的去观察佳人，只觉得自己被那惊动世人的美丽容颜所震撼。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却觉得有些奇怪，那佳人虽是北方姑娘，可是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北方姑娘也不在少数，却几乎从来没见过如她这般高挑的，高的有些不可思议。还有，就是她的面部轮廓太过清晰，面颊清瘦，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圆润柔和的过度美。

美人终究是美人吧，何必在乎她以怎样的形式去美呢，青盏淡淡一笑，将窗子轻轻关上。她想，自己大概不会嫉妒她的，她一向喜欢美好的事物，人也一样，所以，对于佳人，她想她是喜欢的。不是因为自己也算是个美人，无需嫉妒，而是她性子本就恬淡，对什么都不在意，所以也便不在意有人比她还美。她觉得自己是站在一个很客观地角度去欣赏的。

“姐出去做什么了？”蓝儿显然十分好奇。

“练剑。”青盏淡淡地笑走过来。

此时，蓝儿已经将包袱整理好，轻轻挎在肩上：“姐，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笑着下了楼，青盏觉得，自己有必要去那天井院中走一走。虽然现在已经没有雪了，但是不走一下的话，便总觉得有些遗憾，于是便带蓝儿下去走。

可以少走一些路，蓝儿乐得同意。

二人笑意盈盈地走着，再赶一天的路便可以到了，不用再这样颠簸不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们没有注意到，就在天井院南边的，三楼处，那个凹进去的厅里，鲜红的栏杆边，坐了一个人，花纹精细的玄色衣袍，黑直直地竖起，梳的精致光华，用一只玳瑁簪子簪住。他的面容清瘦，眉若远山，薄唇柔润的如三月桃花，长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眸，目光深沉凝重。在看到青盏二人走过，尤其是看到盛装之下高贵优雅却又恬淡安静的青盏微微仰头笑容璀璨的时候，黑眸里突然变幻莫测起来，薄薄地唇角微微勾起，手里捏着一只翠绿的珍珠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