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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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娣斜斜靠在床背上,愁绪的脸上藏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珠子定格在窗外远山两朵飘忽不定的云块,脑子就像大海的潮水,潮起潮落。她心里很矛盾:一旦把稿子交上去,就意味着与有水划清了界线,但若不按时交稿,入粤剧团的事就像风吹沙石再也不能回头。而这样的机会不是说有就有的……还是按顾宗仁的要求去写吧,反正对有水的爱是义无反顾的,况且批判他只是一种文字形式,不是动刀动枪,更不是置他于死地,相信有水会理解,忍辱负重一阵子,不会将此事当成真。

经过深思熟虑,有了若干个理由,天娣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趿着对胶鞋走到桌子前坐下,从抽屉拿出纸和笔。刚写了一行字,不知为何她突然静止不动了,笔头被两片嘴唇紧紧的咬住,仿佛咬住的不是一支笔,而是有水的肉体。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入父亲房间找出最近的相关报纸翻阅起来。从报纸上选了几篇别人写的文章,然后归纳,再稍为改动了一下,写上自己的名字,她才心安理得的把文稿放进大襟衫里面的口袋,骑上自行车直达柑乡大队。

太阳放射出的光芒比往日强烈,无论洒在地上还是洒落在天娣身上,都形同一盆血淋淋的血水。当然,天娣不会有这种感觉。

听说顾宗仁去了塘坑村,天娣立即调转车头直奔目的地。

穿过桔树林旁边的一条小道,天娣看见有水在喷药,马上来了个急刹车,她双脚支撑着地,摸了摸内衣口袋的稿子,想了想才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然后一边喊着有水的名字,一边朝有水跑过去。

看见有水大汗淋漓,她心里疼爱有水,用衫袖帮有水抹去脸上的汗珠,边抹边说:“有水,歇一歇,让我来干。”

有水摆了摆手,问天娣:“这几日是不是躲在家里写批判文章?”

听到“躲”字,天娣先是打了个冷颤,然后问:“你怎么会知道?”

有水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前几晚顾宗仁找你谈心就是说这些?”

天娣像一个圆规立着不动,微微点了点头,眼珠子在不停地转动,注视着有水接下来将要说些什么话。可能是心情太过紧张,天娣的眼睛没有以往那样挤出春天般的湿润,却如深秋的天气显得干燥。

“可以让我看一下文章吗?”有水只是随便说说。他懒得看。

“文章里头……”天娣瞥了一眼有水,然后低下头,脚下的凉鞋在不停地磨蹭草皮,嗫嚅着说:“文章有一处点名批判你。”

“点名批判我?”有水瞪大双眸眼,几乎把眼球瞪了出来。

天娣装出一副蛮有理的样子,说这篇文章的内容是在报纸上抄袭别人的,不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看来天娣为了求得进粤剧团,脑子一时想歪了,没有考虑到若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农民就没有了自留地,没有了自留地,农民的生活就更加举步维艰;更重要的是,明摆着有人要把有水摆上台,要将他当作阶级敌人来批,她竟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在演戏。

有水越想越气,像是被人掘了他祖宗三代山坟似的,把手上的工具重重的摔在地上,举起拳头要揍天娣。

有水脾气暴燥,这是天娣最清楚的。有一次,天娣与几个同学要到县城去参加游行,有水得知,像箭一样跑到镇上,抓住天娣的胳膊,当着众人的面怒骂了她一顿。因有水骂人凶狠,不讲理由,天娣一气之下跑上山头躲了一整天。临近黄昏,有水才在一崖壁找到她。天娣为此感动了,她认为有水有个性,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认定有水是她的终身伴侣。打这以后,遇到有水发脾气,她就不吭声,心里是更多的宽容和理解。

见到有水高举拳头,天娣立时退后几步,她觉得引发有水勃然大怒,都是自己太过自信铸成的错,要是那天晚上当着他的面,将顾宗仁提出要她写文章批判他,要他俩划清界线的话向他陈述一遍,就不至于发生今天的事。

天娣目视着有水,“你冷静点好不好?”

有水一个跨步上前扳住天娣的双肩,把她当作摇椅出力地摇晃:“你叫我怎么冷静?”

面对咆哮如雷的声音,天娣有点恐惧,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而吼叫了一会的有水自知没趣,只好一屁股坐在一个土坯上生闷气,对天娣不理不睬。

过了一会,天娣心软了,慢慢移步过去,挨近有水身边,希望能得到有水的宽恕。可有水不领情,用手一拔,将天娣推倒在地。

天娣躺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声传到有水耳里,让有水感觉到心里像被电钻般难受,他突然转过身去扶起天娣,把两只粗大的手掌放在天娣嫩滑的脸颊上,正想用嘴唇去吻她的红唇,却被天娣用手挡住他的嘴巴。天娣说:“我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水一时不高兴,一把将天娣放倒在地上。

天娣想怒。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狠狠地盯了有水一眼。

双方冷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天娣有君子之腹,她立身抓住有水的手臂摇晃着,说:“喂,你不觉得那天晚上有蹊跷吗?”

“什么蹊跷?”有水睁大眼睛问。

天娣说:“照电筒的人一定有政治目的。”

有水说:“我们谈恋爱,跟政治有什么关系?”

天娣张开嘴想说照电筒的人有可能是顾宗仁,但又因没有证据,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顺手拿起喷药枪去喷药。有水眼急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去。

“你这么快就疼着我啦?”

“谁叫你是我老婆?”

天娣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有水的鼻子:“你这么野蛮,谁嫁你?”

有水笑了。

“谁跟你笑?”天娣拿起喷药枪走了。

有水斜躺在一块草地上,双唇叼着一根青草,右手托住下巴,久久地凝视着天娣。

天娣今天穿了一身花格衫,纤细的腰如柳絮,柳眉下栖着一双凤眼。如花的脸容,轻盈舒展。

一首《我永远听党话》的革命歌曲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山风由远而近。

听鸭子般叫的声音,便知哼歌者是顾宗仁,他头戴一顶绣有玫瑰花的草帽,穿着一件白色文化衫,大摇大摆地来到桔林。见到有水和天娣在一起,他有点妒忌,没再往前走,立在一个土坯上,左手撑腰,右手举起扬手喊:“天娣——!”

天娣这时才想起口袋里的稿子。顾宗仁亲自出马来要稿,这是天娣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心里顿时乱了麻,不知如何应付。

顾宗仁以为天娣没听见,把两手放到嘴边做成喇叭状,再次大声呼喊天娣的名字。

天娣担心喊声惊动了有水,拔腿就往土坯跑,并举手示意顾宗仁别喊。

未等天娣站稳,顾宗仁张口就问:“文章写好没有?”

“顾同志,我……我不会写。”天娣半低着脑袋。

“你真的不想进粤剧团?”

“想,但……”

“我帮你写。”顾宗仁不加思索地说。

天娣摇了摇头。

顾宗仁觉得好意被拒,心里有点不爽,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提醒天娣在乡下根本没有前途……正说得起劲,忽见有水走过来,他立刻收住了嘴巴,盯了一眼有水之后,双手交叉在背后,转身喃喃而去。他离去的时候,腮帮是鼓起来的,就像得了严重的腮腺炎。

有水踏进家门,见母亲左手托住下巴坐在煤油灯下,好象在思索着什么,便上前搭住母亲的肩膀问:“妈,怎么还不睡?”

母亲抬起头,凝视着儿子:“你们登记了没有?”

有水说:“就算登了记,我也不急着摆酒。”

“摆酒钱不用你出,妈会想办法同别人借。”

“借?妈,我不明白你急着要我结婚干什么?”

“你懂个屁!”母亲说。

没过几天,刘嫂一边执拾饭碗,一边重提儿子登记结婚的事,她说:“只要摆了酒,让全村人看见你和天娣拜了堂,天娣才算是刘家的媳妇,你懂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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