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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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庙前,一切还是老样子,几个瞎子依在东街的店铺墙根儿给人算命;顺着东街往西看去,庙门东侧,却不见了师傅徐半仙的卦摊儿。

甄永信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走得太急,忘了带钱给师傅买点礼物,毕竟师傅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初帮他亡命时,还曾给他一包活命的核桃酥,在这个世界上,他觉得最应感谢的人,就是师傅徐半仙了。

他想回去取些银子,给师傅买些礼物带上。转念一想,君子报恩求长,不在一朝一夕,既然到了师傅的门前,岂有回去之理?便硬着头皮,顺着胡同往里走。一边思忖着,见了师傅该怎么说?才能让师傅既高兴,又能准确体会到他下一次来时,必会带来重礼。还没思量熨帖,已到了师傅的门口。屋里蹿出一股陈腐的气味。

师傅的儿子徐二,见他来了,迎了出来,寒暄道,“甄先生来了,多暂回来的?”

“刚到家,”甄永信说道,“你爹呢?”

“在炕上。”徐二嘟囔着。

“咋不出摊了呢?”甄永信问道。

徐二见问,哀怨无助地摇了摇头。

徐二是个混混,平日里在街上游手好闲,寻衅滋事是他的主业,偶尔也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是一块本分人不敢沾惹的臭肉。唯一叫人觉着他身上还有点人味儿的,就是对他爹还算孝顺。

甄永信来到里屋炕前,看见师傅徐半仙躺在炕上,进出不匀地呼着气,头发完全披散,瞳仁开始发散。甄永信俯下身去,叫了一声“师傅!”,徐半仙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是这样?”甄永信吃惊地问徐二。

徐二难过地摇摇头,说道,“两个月前就起不了炕了,而后一天重似一天。”

“没找大夫瞧瞧?”甄永信问道。

徐二摇头。

“没抓几副药治治?”甄永信又问。

徐二摇头。

“为什么?”甄永信喊道。

徐二见甄永信急赤白脸地问他,就哭了。哭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咳,俺爹攒了点钱,都让俺给败坏光了。”

甄永信见徐二说出这话,也顾不得埋怨他,开口吩咐徐二道,“听哥的,你赶快去找大夫来看看,我去给你弄钱,记着,别找济世堂的大夫。”甄永信说完,就回家去取银子。

甄永信带着钱回来时,大夫正要收拾药箱走人,甄永信问大夫开药了吗?大夫就说,“不用了,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别介,”甄永信拦住了大夫,劝说道,“好歹也得开一副,不中归不中,治了,对活人心里也是个安慰。”

大夫被逼不过,只好胡乱开了一个不关痛痒的方子。

甄永信从兜里取出一块大洋,交给大夫。

打发了大夫,甄永信把剩余的钱交给徐二,叮嘱说,“记着,只上济世堂买药,别去其他药铺。”

徐二见了银子,就把爹的病差不多给忘了,一连声地答应,到济世堂抓药去了。

一副药抓回来,甄永信帮着徐二在院子里,用三块砖头支了个简易炉灶,涮干净药罐子,开始忙着熬药。

头和药熬好,滗出药汤,接着熬第二和。一时间,左邻右舍,都闻到徐家传出的中草药味。待头和药汤凉温,徐二就端到炕前,拿羹匙舀着往爹嘴里喂。无奈这会儿徐半仙已经张不开嘴了,药汤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

甄永信帮着把第二和药熬好,看看没事可做,就回家去了。

……

甄永信刚走到自家门口,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甄先生!”

甄永信回头看时,见是徐二追着跑来。

“怎么啦?你怎不在家侍候你爹?”甄永信问道。

“俺爹老了。”徐二低着头嘟囔道。

甄永信听过,头皮一阵发麻,“这么快?”说着,就让徐二先回去,自己回家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四十两的银锭,匆匆往徐家赶去。

甄永信回到徐家时,见徐二的一群狐朋狗友,正在里外帮着忙乱。徐半仙这时已穿上了寿衣,躺在堂屋用板凳架起的门板上,门板下点着随身灯,帮忙的人有的往火盆里烧纸,有的在死人头上摆供,徐二守在门板旁,鼻涕眼泪地一声一声喊着“爹”。

甄永信趁乱,拉过徐二,低声问道,“寿材定好了吗?”

徐二这会儿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听甄永信问他,只会摇头抹眼泪。

甄永信从怀里摸出银子塞给他,徐二假装推辞,说道,“别!别!哥,这钱我不要。”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孩子话。赶紧去把寿材、车马定了,其余的,等等再说。”甄永信嗔咄道。

听甄永信说过,徐二就像一个乖孩子,接过银子,领着一个朋友去棺材铺了,把父亲的寿材定下。

徐二回家时,已近子夜,一群狐朋狗友见大事已忙得差不多,安慰了徐二几句,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帮忙的人走后,甄永信陪着徐二给师傅守灵,趁机劝说徐二道,“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脑子越要清醒,不能乱了方寸,犯起糊涂。”

看看徐二不明就里,眨巴着眼睛傻愣愣地望着他,甄永信就拿起撩拨火盆里灰烬的木棍,敲了敲放在锅台上的药罐子,说道,“师傅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笔钱财,你可得拿住了。”

“在哪儿?”徐二听说爹给他留下了遗产,心里猴急,两眼却懵懂,问道。

“在这儿!”甄永信又敲了敲药罐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爹可是喝了济世堂的药汤死的。他们既然能贪财害命,你当儿子的,要是不替爹出了这口恶气,岂不让人看成鳖头了?”

“这,能成吗?”徐二心怀狐疑地问道。

“成不成,就看你下手狠不狠,”甄永信知道,徐二是个听见银子不要命的主儿,趁机在耳边扇风点火,“你要是豁出去了,替爹讨还公道,谁敢把你怎么样?再者说,哥也不能在边上看热闹呀。”

二人一夜未睡,甄永信把将要发生的事,向徐二再三嘱咐了多少遍,直到徐二听懂为止。

早晨,天刚刚蒙蒙亮,徐二的一帮狐朋狗友来帮忙的,都到了,左邻右舍听了消息,也来吊纸慰问,甄永信向徐二使了个眼色,见徐二会意地点了点头,甄永信便离开了徐家,趁空儿回家睡了一小觉。

半晌午,甄永信被玻璃花儿眼的高嗓门儿给吵醒了。妻子告诉他,刚才她到济世堂前去看热闹了,说是徐半仙死昨天死了,徐半仙的儿子徐二,把他爹装进棺材,抬到了济世堂的门口,在那儿搭起了灵棚,摆上车马,烧了纸,一群人披麻带孝地在那里哭灵,徐二呼天抢地的都哭晕了,听说还往小鼻子衙门里递了状纸,告发济世堂下的药,把徐半仙毒死了。小鼻子警察都赶来了,看见一群人围着棺材在哭,小鼻子警察也没法儿,只得把济世堂的邵掌柜带走了。

丈夫得知这个消息,似乎并不觉得怎么稀奇,仿佛在听一个早就听过的故事,眨巴了几下略显困意的眼皮,没说什么,又躺下睡了。

这种昏睡,一直持续着,只在吃饭时,甄永信起来简单吃点东西,吃过后,又接着睡觉。

妻子以为丈夫昨晚在徐家陪徐二守了一夜的灵,太困了,所以才需要补觉,可当发现丈夫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还困时,玻璃花儿眼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趁丈夫醒来时,抱怨说,“好歹徐半仙也是你师傅,还救过你一命,师徒一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去帮着张罗,倒也罢了,却能躺在家里睡大觉,真没心肝!”

“不要紧,没事的。要是有事,他会找我的。”甄永信轻淡地说道。

果然,天黑后,徐二脱了孝服,贼头贼脑地来找甄永信。

甄永信把玻璃花儿眼和孩子支出屋子,关上门,问道,“他们来找你了吗?”

“找了。”徐二回话。

“谁?”

“他们邵家的老爷子,一见面,先是求情,接着试探着开价,见我没回应,他就自己报上价来,要出二百两银子,了断这事。”徐二低声说道。

“你怎么答付他?”甄永信问道。

“我也叫不准,就说先让我想想,支走了他,就赶过来找你。”徐二说道。

“好,”甄永信眼里放了亮光,低声对徐二说道,“你答应他,先把银子收了。记着,他提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咱就好办了。”

甄永信说一句,徐二就应一句,连连点头称是,临走,又问道,“那俺爹的灵堂撤不撤?”

“不撤。”甄永信说,“记着,你一接到钱,马上就到我这儿来。”

徐二答应着,起身回去了。

送走徐二,甄永信回到屋里,开始研墨,找出一张萱纸,铺到桌子上,又忙碌起来。

第三天一大早,徐二又来了,说邵家刚才把银子送到他家,还要他答应立了一份契约,要他保证收了银子后,不再闹腾。

“你答应了吗?”甄永信问道。

“答应了。我听你的。”徐二卖乖道。

“你保留下一份了吗?”甄永信又问。

“留下了。”徐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

甄永信看都不看那契约一眼,就把自己写好的状子递给徐二,嘱咐道,“到大连衙门里递状子时,一定要说,这契约是金宁府衙门里的官员逼你写的,要是问你哪个官员?叫什么名字?你就说叫不出他的名字,这一点要切记,懂吗?”

徐二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见徐二走了,甄永信又躺在炕上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妻子又跑回家里嚷嚷,说她恶心得不想吃饭了。

母亲坐在炕上抽着大烟袋,听女儿说了这话,斜眼瞅了她一眼,问道,“又有啦?”

玻璃花眼见她妈问出这话,就不高兴了,“啥又有了?我刚才去看热闹,看过了,就开始恶心,那徐半仙的棺材缝里,直往下流水,臭得呛人,苍蝇成群地围着棺材。听说济世堂邵掌柜的,昨天刚放了回来,今天又被日本宪兵带走了,听说这回,是大连衙门里派人来捉走的,金宁府衙门的法官也被撤了职,听说徐二把金宁府衙门一块儿给告了,说他们收邵家的贿赂,贪赃枉法,草荐人命。济世堂的大门都关了,伙计也不知躲哪去啦。”

甄永信听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又开始睡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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