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言再见到君越时，眸中不似先前那般冷漠，许多复杂难懂的情感堆积在一起，令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雪大夫昨日可是没睡好？”君越关心地问了一句，雪言抬头看他，眸中全是不舍。

“与我对奕一局，可好？”

雪言与君越的关系越来越亲近，流言便也传了起来。

七夕那日她收到一条新的儒裙，七彩之色犹如彩虹。她换上新裙走上山顶，又听见那萧声。不似先前的凄凉，轻快愉悦。

他回头望着她笑，她回以笑容，君越轻轻拥她入怀。

此后雪言便与君越成了亲，苍穹山成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海誓山盟，一旁的弟子纷纷起哄，她忽就在盖头下热泪盈眶。

上一世你我为短命鸳鸯，这一世我终于等到你长相厮守。

君越与雪言恩爱有加，成了苍穹派一段佳话。

一日雪言路过君殊房前，君殊正在打坐，一旁放置着六玉盘给它晒太阳。

烟萝嗅到雪言的气味，六玉盘剧烈地抖动起来，力量忽然强到君殊无法镇压。

雪言轻轻唤了声阿萝，六玉盘这才停止抖动，她上前拥住它，悄然泪落。

“阿萝听话，在里面好好净化，姐姐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怕。”

这一回，君殊没有拉开她。

六玉盘又安静了下来，雪言像在哄孩子一样轻轻抚摸，又开始与烟萝唠家常，“我嫁人了，一个很好的人。等你出来，我带他来见你。对了，我还有了身孕，你要早日调息好，见你的小侄子。我让你给他取名字，好不好？”

六玉盘微微动了动表示同意，君殊便在旁边听着姐妹俩的闲话，天近暮色雪言才离去。

“我明日仍会来看烟萝的，多谢神君通融。”雪言与君殊道了谢，起身离去。

雪言又在这里住了两年，与弟子们甚至于君殊，都相处的十分融洽。她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君雪。

君雪两岁那年，忽有一大帮人闯入苍穹派，抓走了雪言与君雪。

君越听到消息赶去时，他的女儿已经惨死在街市上，被分尸悬挂极为凄惨。

街市上的人都在逃窜，惊呼尖叫。君越忙挤进人群寻找雪言，却看见了已经妖化的她，正在疯狂地杀人，无论是谁在她眼中都成了杀害女儿的凶手。她的理智已经丧失，彻底沦为妖。

她看见了君越，忽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哽咽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狼狈地朝他走去，“雪儿死了，他们打死了我的雪儿，打死了我的雪儿……”

未等雪言靠近君越，几个苍穹弟子启动阵法束缚住了她，她并不抗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狼狈地跪倒在鲜血中，“我的雪儿……”

雪言在受审时并无反抗与辩解，安静地像是从未发生过此事一般。

“他们杀了我的雪儿，我的雪儿……”雪言大概是疯了，她只记得两个人，一个是君雪，另一个则是君越。

君越受师门之迫，被要求亲手了结雪言。

那日天有小雪，寒风凛冽。

雪言被绑在阵法中，忽就恢复人形，痴痴看着阵外满面悲戚的君越，“阿樾，阿樾……”

“没想到，无论经过几世，我终是不能与你长守。既然如此，我又何苦痴念？一世又一世，这样的痛苦我已遭受够了，还不如不入轮回，反倒落个清静。”

那日雪言催动所有法力，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元神，神形俱灭。

那一刹君越忽就忆起上世之事，它为医者封樾，她是一只修行千年将入仙途的花妖。

二人私许终生，但封樾为护雪言，被村民活活烧死。

她大怒大悲，烧死了全村人，毁了自己千年修行，甘愿去受炼狱之苦。

上一世她并未来得及做他妻子，这一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若说有遗憾，便是我未能与你共白头，做一对平凡夫妻厮守至死。

既然与君已无缘，那下世，还是不要再有下世了罢。

君越心如死灰，自愿跳下永冥之河，被囚于水底。

恍然间他已经在此处度过了十年，十年里他的心已毫无波澜，时间带走了他所有的情感。

我长叹一声表示惋惜，君越轻咳两声，气息越发虚弱起来。

“我苟活于此十年，本该早就死去，未料这十年竟修的一半仙身，得以苟延残喘。如今，我也该来赎我的罪了。”君越仍是那样平静的表情，我担心他做傻事忙说你有什么罪。

君越抬头又看了眼河水，低低叹了口气，“雪言已与我相错两世，缘已尽。她自毁元神不入轮回来偿还所有罪孽。而我已看罢这尘世的恩怨，心中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救她，以致自此诀别。何来罪孽，我早已满身罪孽，如何再眷恋这尘世？”他转过头看向我，“你说你叫靖离？我能送你出去，只求你一件事情。毁了我的身躯，让我能够安心遗忘这世间所有事情。”

“那你呢？”我有些害怕他也对自己诅咒，他却摇了摇头，“有些罪孽也许别人能帮你偿还，但有些罪孽只能由自己来还。”

我听不懂他的一番话，只是隐约觉得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尾声。他施法结阵，脚下突然显现一个八卦图，“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这一件事，不要忘记了。”

八卦图突然开启，水底被强行扯开一条裂缝。

阳气由外渗入，君越猛地拉住我向下跳去。

一刹那景物迅速变换，冰冷的河水一下子不见，久违的空气扑入口鼻。因为先前吸入了过多阴气忽然再回到冥界，我的身体像要炸开一样，剧痛难忍。君越忙为我打通几处经脉我这才缓了过来。

君越一下子失了全身的力气，直直倒下。我慌张扶住他，他沉沉躺在我的怀中，身体逐渐冰凉，“我是有多久未见过，人间的太阳了。”

他不再说话，手指冰凉。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眼眶忽就湿润，“可是你还未回到人间，看一眼你的师弟看一眼苍穹看一眼太阳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念了个咒，君越的身体便被妖火包裹住，烧的一干二净，连骨头都未剩下。

我好像听见他对我道了句多谢与珍重，随后连魂魄的气味也消失了。他也为自己下了诅咒，不入轮回。

我替他悲伤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事，顾不上太多先将珞水喊了出来。她原本好奇于我怎会在冥界，我只说了句找阎王便让她替我找君殊。

珞水寻着君殊的气味带着我又回到了当时堕入永冥之河的地方，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怨鬼竟已大半都被打的魂飞魄散。剩下的怨鬼没了戾气，恐慌地哀叫着游走于天地之间。

珞水指了一个方向给我，说她不便出面便先离去了。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君殊站在水面上，手持通天宝剑。

通天宝剑能斩断六界间所有的界限，自然也包括了永冥之河与现世的界限。但所有界限都是相连的，也就是说如果斩断任意一方的界限，所有的界限都会破灭，六界将陷入一片混乱中。所以通天宝剑一直被藏在嫦娥宫殿中，无人能破封印取出。

我正纳闷君殊是怎么破除封印时，忽然看见君殊有举剑的倾向，忙冲过去大喊一句“小殊子”。

靠近他时我才发现他面如死灰，但听到我的喊声惊愕回头。

我朝他跑了过去，他忽就收了剑朝我伸开双手，我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就直直扑在了他的怀里。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不同于河水的冰冷，我眼睛一酸差点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紧紧拥住了我，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那一句太好了。

“你说小殊子，就算我回不来了你也不能用通天宝剑啊。那样会害了六界的多少无辜百姓啊。他们都会因为你的冲动丧命，我就算死也不会安心的。”我认真地给君殊讲着危害性，末了话风一转忽就凄凉起来，“没了我也没事啊，你可以再找一个守护者，找回你的烟萝，还能舍去我这个累赘。”

我们之间又是沉默，良久的沉默令我恐慌。

“小殊子，我们去找灵妙的转世罢。”

“好。”

阎王说灵妙生前功德已积满，如今投在一官宦世家，此生将过得十分美满幸福。

我将此话转达给晏苏时，他却放弃了去找她的愿望。

“上一世是我害了她，这一世她既然能够美满幸福，我又何必再去害她一次。”晏苏苦笑着摇头，对我道了句多谢转身而去。

我撇了撇嘴，装作不满的模样，“我为他遭受一劫，他竟然不去找她。”

君殊却沉默了，一双好看的眼睛被睫毛遮住。我知道，他在想烟萝了。

这一路，从天央，到苍穹，我起先并未察觉，原来我已与他二人度过了三年之久，竟然已经那么久了。

我却还未告诉斐央我便是天泱之女之事，不过想必他二人消息如此灵通应当早就知晓了罢。

君殊见我也陷入沉默忙打岔说赶紧赶路罢，我回过神大吼一声白菜炒斐猪头。

白菜颇为无奈地驾车而来，坐在车顶上的斐央充满恶意地朝我扔香蕉皮。

我几下爬了上去扯住他的长发，他忙呼女侠饶命，我才放过他。

君殊轻飘飘地也上了车顶，我与他们讲了君越之事，君殊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若是他当初未自甘堕入永冥之河，如今想必已坐稳掌门之位了。不过也好，他算是没有辜负她，算是圆满了。”

我刚想吐槽殉情就算圆满时，忽然注意到斐央，他不似往常活跃，望着风景一脸凝重。

“四年了。”他缓缓说道，“我已经离开那里，四年了。”

马车驶出苍穹城，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将做个了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