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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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空旷街道,迷踪迷巷,污水处处;白茫茫里浓雾不散,明明是日头下,却是光照不进,灰色里隐伏着危难重重,杀机四伏。

孟沅只知道自己在奔跑,跑到呼吸急促,胸口迸乱,脚下坠铅。

可是不能停,四面八方都有人围追,步步逼近,就这样陷进死地里;白板的面容,一张张都不认得,眼神凶猛,她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獠牙大张。

翻手从身边的垃圾筒里,她找出一个空酒瓶,在身后的墙壁上磕开,握着瓶颈,打算拼死一决。

“我绝对不会是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她对自己发狠道。

手指握得如此之紧,指节发青;手臂上被溅迸的玻璃碎片划过,汩汩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般鲜艳。她恍若未知。

“来吧,来吧……”她对着面前的狰狞场景宣战,“大不了一死罢了,要我曲膝,却是休想。”

四壁的压迫,开始退却,聚拢时急来,退却时缓慢。

头顶有光线洒下来,豁然洞明,噩梦初醒。

***

白……眼前这一片耀目的白色,逼得人缭乱。对过的墙壁空空荡荡,看起来阴森森地颇为渗人。头上的屋顶显得高远,白中杂灰,朦朦于一片惨淡。

眼睛刺痛,因为不能适应,如此这般令人压抑的色调。

头无法移动,略略牵扯便有昏厥的晕眩,掌腹微曲,触感乃是绵软布帛,手腕却根本无力。一瞬间,像被镇在了梦魇里,恐怖、惊悚、然而逼真。

孟沅醒来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搜索记忆,也愈加茫然,好像刚刚还坐在办公室里敲打着文稿;却又好像是在街道上,于熙熙攘攘人潮中一路催促前行;又或者有什么事情等候处理……她于头脑中苦苦思索: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手上有了一点力气,她轻拍身下。不错,这是一张床,她正平平整整地躺在上面,面前晃动着的,仍只有一片模糊却倔强的白色,眼角扫到周遭环境,只见一张铁床在旁,上面被褥零乱,空无一人。欲转头偷窥另一侧,刚略动便觉头痛欲裂,想撑坐起来,手上却是一点儿劲道也欠奉,她废然地试了又试,完全是无用功。

“我真是撞了鬼了……”她喃喃道。

耳边传来门扇开翕的声音,未及思量,她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容长的鹅蛋脸,嵌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端端俯视。那女孩子有着白晰的肤色,小巧的鼻子与同样小巧的嘴,明明应该娇俏,却因为眉黛唇红,从骨子里透出一份艳丽来。

那双眼睛里此刻满含关切神色,她轻声召唤:“小眉?”

耳边回响的是喑哑的哼叫,一点也不像她的声音,那个被称作小眉的女孩子满脸惶恐,一味地追问:“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孟沅努力地吸了口气,身子略缩,便觉腿上传来一阵巨痛,痛得她咧开嘴抽搐出一个怪相,小眉吓得半死,握了她的手连声追问:“很疼,是不是?我去叫医生过来……”一边扭头四处找帮手。

这个时候房门口再度打开,放了一阵风进来,孟沅眼尖,余光看到人影一晃,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从门口踱过去,旁边跟着的护士正在仔细聆听,频频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了第二张脸:宽颌、劲眉、朗目,薄唇,富有英气,乍一看好像熟悉,再一看却又真的不认得。那男子正正经经地盯着她,认真研究的模样,让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见她眼光注意到自己,那男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道:“醒了?”

小眉往旁边让了让,他便拖过两张椅子来,两个人都坐定。

那男子说普通话,偶有个别字眼带出轻微的白话音,若不是孟沅听得懂白话,也觉不出那些字音来。

他坐于椅中,身子微微前倾,脸却侧向小眉,同时跟两个人讲话:“我刚才问过医生,今天已经下班了,要明天才能拍片,看看骨头有没有伤——醒了就好。”他转过头来对住孟沅:“值班护士说了,头晕想吐的话,我再去找她。”

孟沅虚弱地笑了笑,同时脑中却在拼命地翻着页,查探着:这个人,是谁?

***

孟沅的记忆力同她这个人的性子一样,两极分化得厉害。她喜欢的、愿意记的,很轻松地就能记住,而且不忘——读书的时候,语文、历史成为她的强项,别说背课文、背历史事件那些,就是课外那些不考的诗词歌赋、掌故经典,她一样因了兴趣而博闻强记。数学跟物理,也是她喜欢的学科,所以那些公式她都背得牢,加之她天生逻辑性比一般女孩子强些,因而这两门课,亦是不在话下。

但是,她个人不喜欢的那些,比如英文跟化学,就成了她的短板,用她自己的说法,混过考试拿个中等偏上的分数,勉强还成,但混完了之后,早早也就还给了老师,简直是跟自己的努力开玩笑——因为再努力,也终归记不长久。

她有一点小小的脸盲症,这其实跟记忆能力无关,只是跟不太熟的人,分不太清他们的模样。因而大凡不怎么接触的人,她看过去都觉差不多,多半会搞混淆,很像是外国人看中国人的作派。

但奇怪的是,一旦她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她又能够清楚地记起跟这个人曾经有关过事,纤毫毕现。

这是种很古怪的体验,她不认识的人,她知道的事。

曾经有一次,遇到一个她小学二年级的同学,这个女孩子只插班读了半学期,就匆匆忙忙转学走了,事隔多年的某次聚会中,那女孩将她认出,招呼她时,她茫然若梦——她早将这张脸与其他无数张脸混同起来。但当那女孩报出自己的姓名后,跟她相涉的事情,却奇妙地一桩桩从脑海中流出,恍若昨天倒带,清晰如昔。

她天生就对数字敏感,跟数字有关的,向来理得清,记得牢。

但孟沅一直奉行她妈妈的一句口头禅: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老天爷给予的记忆天赋不必自恃,她更喜欢用笔,记录下生活的点滴——她自己知道,记忆有时候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若中间隔了悠长的岁月,等到回忆的时候,或许那一些,都早已面目全非。

这些记录,是她最珍视的宝贝,密录重锁,从不示人。

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写字,从小到大的作文比赛,她只要参与,总归能拿到奖回来。她对文字的兴趣应该是来自于天生,中国的方块字,每一次组合都会变幻出美妙绝伦的意义来,文章千古事,妙手偶得之。那份细嚼慢品之下的荡气回肠,方寸之间孕育广袤天地,身不动而神自由,这令她心驰神往。

孟沅其实不属于让人移不开眼的那一类美女,她只是五官端正罢了。一张瓜子脸,窄窄地颇有几分韵味,眼睛不算大,可是极亮,瞳仁里有种晶莹的闪烁,配上浓黑而长的翘翘睫毛,常使得一双灵动的眼带些空濛。她的嘴虽非血盆大口,也绝对归不到樱桃小口之列,一笑起来牵动腮边一个酒窝,便平添出一段妩媚来。

俗语说得好,“年轻无丑女”,青春,这张标签几乎可以跟美丽划上半个等号。孟沅向来不认为自己漂亮,只是恰好在最美的年华,占住几分风流。

她自己最满意的乃是鼻子,直、挺,有一点微微的鹰钩,虽将一张原本娇柔的脸衬得略有几分凛冽,然而并不令人讨厌。她个子并不高,但是因为瘦,就显得颀长——这与小眉不同,小眉身量与她比肩,体重也差不多,但该丰腴的地方就一定丰腴,不似她,只是一味地瘦,倒更像是营养不/良。

可是现在,从周遭的情形来推测,她应该是躺在某家医院的病房里,偏偏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记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自己为何而来。

头仍昏乱,触目惊心的是一片令人恼怒的白色,明明床边就坐着两个人,小眉还握着自己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汗浸浸,滞着腻腻的感觉。

似梦还真。

孟沅实在是觉得累了,累得连叫一杯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她晕乎乎地闭上眼睛,就这样带着极度口渴的感觉,又睡了过去。

***

香港,一幢普通的楼房前,相貌平凡的男人,三十几岁,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把自己的行李搬进去。行李很少,就一个拉杆旅行箱。

步履平稳,就像是那种外出公干数天,然后正常回家的男人。

两个月前他回来的那一天,疲倦中亦有期盼;而今日,是绝对的冷峭面容。

这一天的到来,比他预期的要早一些,原以为,至少要等三个月以上,没想到,她会饥/渴到这般迫不及待的地步,一点都没有变过,还跟从前一样,把他当作陪衬,没有尊重,只为拿捏。

五月底,天气已经闷热湿重,男人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又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领带。

这楼房地处铜锣湾,地段很好,房间一千多呎面积,三室两厅,听起来大,但按大陆的计算法,才一百零点平米,只是这种房型,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勉强可以挤进豪宅范围内。

房中菲佣闻声来迎,略带惊奇的回身向卧室喊道:“太太,是先生。”

美丽的女主人款款行出,精致妆容,带着些许骄傲,唇角轻扬,显得轻视,与漫不经心。

“你回来做什么?”她冷漠询问。

“有些东西,我想你们会有兴趣。”男人扔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除了这个,我那儿还有拍的录像带,港乐做什么的,你也清楚,这些最新的国外设备,还真有用。”

信封里只有四张照片,一张酒店外景,三张房间内景,两个赤身的人在床上翻滚,其中一张里,露出了女人姣好的面容,春情激荡。

“你……”女人惊怒,“你找人偷拍我们?”

“你们敢做,我有什么不敢拍?”男人嘴上露出一丝莫测的诡异笑容,“你们以为一家酒店住两隔壁,就可以瞒住人吗?那私家侦探本事不错,这针孔摄像机的镜头更不错,全程都拍得很清楚,我欣赏了好几遍。”

“你到底想怎么样?”女人气急败坏,“事情闹开了,大家都没好处。”

男人翘起了二郎腿,他悠闲地品评着面前女人的急怒:“我不怕丢脸,大不了以后离开这里不回来了。反正我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倒猜猜看,这满港的小报,有了这新闻,能多卖多少?标题我都想好了,豪门人夫偷/腥熟/女,贴身激战十二小时。绝对劲爆料!”

见女人转身欲进房间,男人又补充道:“我没多少耐性。我想,你知道怎么解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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