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4章 155、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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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的机票,是周日一点半的航班,两个小时之后,我就已经回到了亲爱的成都。

上次回来,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严总,生怕一时不慎就露了马脚;这次回来,是小心翼翼地准备疗伤,时刻提醒着自己,别一不当心就流露出伤感来,让父母担心。

这个城市才是我心底的守护神,是我所有力量的源泉,就犹如安泰,只要足踏大地,便会从盖亚母亲那里获得支撑。也许,连我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是,我一直想逃离的家庭,是否在潜意识里亦盼望回归。

跟父母说,是老板守信用,所以单子一弄完,立刻就放了我大假,这次假期可以呆半个月,算作我过年的补偿。趁着这机会,我一是要在家里好好分担家务孝顺双亲,二呢,也好跟同学朋友们聚聚。

又拿了一千块交给妈妈,她再三不肯要,说我在外头百般都要用钱,还是自己收好,家里不缺钱花。我说,什么礼物都没买回来,这只是一点心意,不收就是嫌弃少。妈妈这才收下。

我寄回来的两箱子书比我还晚到,星期一趁着父母都去上班,家中无人的空当,托了隔壁自小一处长大的亚平哥哥,偷偷摸摸地帮我一起取了回来,把那些书都上了架,好像就可以装作书架上平空多出来的那些书,是向来都放在那里似的,我跟自己说,大概我爸注意不到。

至于我的头发,我妈问过一次,怎么这下没人逼,倒舍得剪了?她是真好奇,我呶嘴,不咸不淡地回答:深圳太热了,房间又没空调,闷出痱子受不了!

我在家里表现得非常正常,做饭洗碗扫地抹窗,穿花蝴蝶一般跳来跳去,哼着歌,然后不停地往嘴巴里塞各种吃食,一副恶狠狠老饕状,于是我妈就随时同情着我的胃,以为我在深圳过着食不裹腹的凄惨日子,她关心我身体的同时,就会忽略掉我的情绪;而我爸,这种一贯粗放的人,连我妈的情绪他都顾不上,何况是我。

白天兴趣盎然的假面具,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到了晚上,我关了灯,躲进纱帐里,才可以放心地,无声饮啜长泪。回来之后,人前必须做出的这种行若无事的坚强,便让我在人后软弱异常。我哀悼着感情的消亡,哀恸的,只是我付出去却还不能安然收回的那颗真心。

这根深植于心的毒刺,让我把自己割裂成两个人,在夹缝中苟延残喘,演着活话剧。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伤心到几时?跟自己说,不值,万般不值,道理说得服自己,但哀伤痛苦,这种感情上的创口,无时不在。

愈重情,便伤得愈深;我努力自救,努力到力不从心。

***

我跟父母说,大学里的姐妹,约我去爬山,要去三天,四天也说不定。又跟姐妹们打电话,说这几天要跟父母去峨眉,等我回来打电话联络她们。

两边都瞒着,我背着包,包里塞满了吃食,还有一件披肩,独自悄悄地坐车去西岭雪山。

三月中旬并不是旅游旺季,这个时节点,来滑雪晚了,来滑草又早了,加上又是工作日,游客稀少,我去的是前山,在山脚下我只碰到两个结伴而行的男生,两三个牵着马的当地农户,对着我招揽着生意:“幺妹儿,上山远得很,你现在上去最多爬到金猴峰,你一个人背起行李难爬得很,要不我们把包给你驮上去,晚上就住在我们那儿,便宜,三十块一间房。”

虽然我的包重达十几斤,背着确实死沉死沉的,因为包里还放了好几瓶水,根据我的经验,爬山体力消耗快,得补充充足的水份,就算包里没什么重要东西,所有的证件跟钱都放在我随身的腰包里,但我还是不会把包交托给素昧平生的人。对于他们的盛情,我再三拒绝,他们不甘心地跟我走了一会儿,才终于悻悻地放弃。

那两个男生脚程很快,开初几步路我还能跟上,可十几分钟不到,我已经连他们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我闷了头咬着牙坚持往上爬,路上的风景一掠而过,只有不停地往上行,仿佛是我唯一目标。

晚上我果然住在金猴峰,这段路我爬了五个钟头,爬得手足酸软,到了地方把背包一扔,倒在床上喘息半天。山上天黑得早,中午在大邑吃的简餐,晚餐我一个人就将就吃点干粮,找老板要了一杯开水。

在山上,住宿条件自然无法挑剔,一间简陋的木板房,里面两张木制小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只住了我一个客人,摸着床上的被子,一股子潮气;客栈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和善,他说他有一台柴油机可以发电,床上有电热毯,晚上烤烤会好些。山上的冻是刺骨的那种,如果觉得太冷的话,可以把旁边床的被子拿来搭上。

山上夜凉,主要是潮气太重,被子盖在身上非常沉,而且一直都是摸起来湿漉漉的手感,电热毯肯定坏掉了,我开足整夜,一点温度都没有。

翻来覆去一宿未睡,窗外万籁俱寂,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压迫得自己惊心动魄。

早上起来得极早,七点不到天已破晓,山间空气清凉,明显的氧气饱和度远大于城市,深吸一口气,睡得再差也能感到神志清明。洗脸漱口的水都是涧水,一根铁管子接在室外,冻得人牙齿一阵阵地痉挛。

昨晚除了我,就还不到十个人住在这里,洗漱时跟他们打过招呼,吃过几块饼干一碗热粥,我就继续上行。这一路上雾气缭绕,左右两侧的山坡,时不时还有积雪堆簇,越往上走雪积得越厚,开初还只树根草叶上有零星,到得后来就成片成团。我极少见雪,自是对这番美景踌躇良久,脑海里翻出的那句话,叫“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不知我要的干净,几时能荡涤到心田。

一路看看停停,我没穿羽绒服,身上的那件皮衣并不甚保暖,还好是一直在往上攀爬,费了力气换取热量,至少没有昨夜的入骨寒意。

到阴阳界已过十点,这厢风景最是独特,白沙岗山脊两旁,一边是绿树成荫阳光普照的明朗,一边却是含烟吞雾乱云飞渡的晦暗。连风声在耳边吹过,也是一半呢喃一半凄厉,我忽而痴想,难道这里就是阴间与阳界的分水岭?一分为二却又合二为一。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就是老天爷要告诫我的劝谕。天下万物,概莫能外。在明在暗,都由自选,何必营营苟苟,何必纠缠于昨天去日?

在这大垭口上我呆了许久,游览的人们来来去去,指指点点,惊诧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静悄悄地裹了披肩、倚着栏杆伏在一旁,揣度着大自然带给我的所有真意。下午两点过方原路返回,还是选择宿在昨晚的小店。

房间里仍旧只我一个,令人发霉的气味挥之不去。晚上我炒了一个荤菜要了一碗番茄煎蛋汤,刨下一大碗米饭。山上伙食巨贵,我当然能理解,这些食材都是由山民一篓一篓背上来的,这里许多地方马也上不来,自然物以稀为贵。

今晚住下的人更少,加上我也只有五个,另外两对小情侣都是外地来的,他们四个说得热闹,我却无法凑上前去分享他们的旅途见闻,我怕触景伤情。

在房间里呆到十一点过,写完了日记,仍旧毫无睡意,我到走廊上溜达。客栈老板正坐在外头,烧着一个旺旺的火盆在烤火,见我出来,忙招呼我过去挨着火盆驱驱寒气。

长夜无聊,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老板问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他说:“都没有独个女娃娃上来的,尤其还在我这儿住两夜。一般游客,顶多就住上一晚。“

“没有,我就是喜欢这种山野风景,不像城市里那么浮华,寂静又幽远,沉稳安宁,让人舒心,让人可以静下来思考未来的方向。”虽这就是我的本意,但我仍像是一个伪装得不愿食人间烟火的文艺女青年,说着矫情的话,只是为了显示与众不同。

“你们城头娃娃,就是想精想怪的。”老板笑道,“我们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吃得饱睡得戳,把客人经由好就行了。”

这种境界就是我希望可以达成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山高水长,天地无垠。

“老板你这才是证了大道。我要能学到几分呀,这趟上来就值回票价。”我诚心叹服,果然是大千世界处处藏龙卧虎,山樵村夫也高人备出。

老板笑笑,对我的这番赞赏不予置评,他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诫:“幺妹儿,一个女娃娃家,孤身在外,还是安全第一。在我这儿没风险,但是外头就难说了,要自己多长个心眼。”

他是一个实在的朴实人,我真心说声谢谢。

老板拿起火钳,从火盆下头拔拉出一个烤得焦香,皮开肉绽的土豆来递我给,又从手边拿过来一碗混合着盐巴的辣椒面,殷勤地请我品尝:“高山土豆,味道巴适得板。”

这个土豆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食品都要香。最简单的作料,最平凡的食材,一样可以铭记。

这一晚尽管仍是潮湿难挡,我却睡着了,还做了个极短的梦,梦中,我化身挑夫,挑着重担一步一摇地跋涉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步履蹒跚却心无旁骛,只知道埋首向前,一步一个脚印,咬牙前行。

一肩担尽古今愁,是真豪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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