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0章 15、解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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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十几天的颓丧,孟沅总算恢复了一些积极的生活态度。她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鼓励说:去吧,傲卿,新的一天在等你。

她努力渡过自己的低潮期,她也告诉自己,要学会原谅自己在心智单纯与软弱时,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像天气一样,如果只顾纠结着春日多困,夏季炎炎,秋频蚊虫、冬寒地冻的话,那这一年,就没几天舒心日子可过。

想不通,哪一天都不会快活;想得通,每一日都可以当作新开始。

她对于四季几乎没有偏爱,在感性上,倾向于温情的春与甜蜜的秋,在理性上,欣赏夏的热烈奔放与冬的清醒透剔。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美,与不同的风雨;正如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必须承受的欢欣与苦痛。

工作上她尽量做好,后头的那些单子,报关上总算没有再出过岔子,那票化妆品事件后,后头暂时没有再进新货,所以她也不必去找张择军帮忙,每回都是自己到海关,按着规矩排队交单;现在她填单已经是个老手,基本上能一次性过关,最多两趟;至于对外的那些业务,范经理既然不愿再让她经手,她乐得轻松,只把几个Teams的工单安排妥当,每周的报表与下周的跟单都统计得一丝不漏,总之,不让范经理抓住小辫子。

唯一不好的只是,上个月的薪水就因此特别“干”,因为既没有业务提成,又没有奖金可以拿,只有底薪加常规补贴;幸亏范经理没有无耻到降她底薪的地步,但这样算下来,也只有一千三百五十块到手。

一下子少了几百上千块,物价却还在不停地升,柴米油盐她还可以不计较,可那书价,几乎到了买不起的地步,如今她进了书店,那些大部头精装本首先得放弃掉,每每看上一堆,最后能够交到开票小姐手里的,不过只有三两本——孟沅于是觉得自己特别地穷。

穷则思变,然而终非孙悟空,变不出花样来,只好接着穷。

于是她开始在上班的空闲里,认真地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也给几家大公司寄了应聘信出去,只是一直没有回音;她的学历与资历,如果光从文字上来看,的确不占什么优势。

如今部门的同事,多是范经理的班底,大半跟她仅有点头之交,维持着工作上的正常交往,私下里没任何互动;公司里只剩下一个朱珠尚算亲近,但毕竟不在一个部门,朱珠如今中午吃饭也很少来找她,下了班也不来约她,一般都是各自走——她听财务部的人说起,朱珠最近新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两个人正处于互相试探阶段,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她知道朱珠年纪比她大,男朋友早就该交了,若不是以前心思耽误在陈亮身上,朱珠也不至于把终身大事一拖再拖。

中午吃完饭,再没有同事找她闲聊,于是她就趁这空当,伏在桌子上写信,写给父母,写给同学,最多的当然是写给小眉,事无巨细都汇报给她,最疯狂的时候,一周写了七封,以致于小眉回了一封航空快递给她,在信中问:是不是跟小丁吵架了?还是碰到了什么解不开的结?她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在心态上,始终对小眉存着依赖。

如此“恐怖”的写信频率,让同事们每天中午见到的,都是她在伏案大作;终于有一天,新来的阿茹忍不住好奇地问:“阿沅,你这一天一封情书,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哎呀,你真是‘情深似海’,也不知是哪个‘洪福齐天’?”

孟沅笑而不答,算是默认,随便他们猜去。

除开工作,她的作息与饮食都恢复了正常,晚上虽也常看书看到十二点,但总算没再失眠到天亮,偶尔睡不着,也不至于想起过去的事就伤心不已。她强迫自己把那本日记再次封存,虽然那些场景还会经常在脑海里复出,甚至清晰得纤毫毕现,但她总跟自己说:“想他,就想个十几二十分钟又何妨?已经是死生不复相见了,我偶尔沉迷一下幻境,也不碍事儿。”

她也允许自己思念小丁——思念归思念,绝不牵扯。

她自己买菜做饭,上班前先去菜市场买回新鲜菜蔬,还会专门去鱼档那里弯一圈,跟阿周打个招呼;阿周稳稳地做着她的小老板娘,眉眼上再不见以往的忧虑神色,看起来,她对现今的生活状态十分满足,这个城市,就是她后半生的家园。

孟沅调整着自己的心态,试图把生活调整回正常的节奏。所有的波折都会过去,而生活必然将继续。世界源于无定,她记得这是某位哲人的命题,老子也曾经在《道德经》中写过:道法自然,无生有,有归无。这亦是她一直接纳并坚持的:与其对过去投射感情,不如把眼光放到未来。万物归宗,她记得王守仁的心学,人欲即天理。

人性只要符合天道,那就无需过多约束。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知。很长的路,不经怎过?

她的理性拯救着她,她相信自己,做得到“执心以正,顺其自然”。

如稼轩曾言: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山头明月来,本在天高处。

***

这一天下午,孟沅从财务室里钻出来,脸上表情轻松;她刚刚去过海关,了结了一张提单的报关,把应缴的税票凭证交回公司,冲抵掉她昨天的预借款项,数目合适手续正常地销了请款单,接下来就是统计上周的各组发单报表,那工作量肯定在下班前能完成,到点就能回家。

她刚走进自己部门的大办公区,就听到有同事在招呼她过去听电话:“阿沅你回来得刚刚好,找你的。”

她谢了一声,赶紧跑两步去自己桌前接,她道了声“你好”,就听到对方欢快的声音传出:“贝贝,猜不到吧,我来了!”

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孟沅又听到了以前四年里听惯的熟悉称谓,这是她大学里,同寝室的姐妹们给她取的外号,好些时日没有听人叫过了,这称谓让她备感亲切。

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就是她大学里最要好的姐妹,杨美芸,外号“芸豆”,云南人。

她们寝室里四个人,孟沅排行老三,而杨美芸则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她年龄最大,虽说人长得很小巧,眉眼有一种精致的美丽,一如她们家乡秀丽的山水,但是性格淳朴大气,吃苦耐劳且重情重义,处事公平公正,遇事又肯担当,对她们三个妹妹一向照顾有加,不仅是她们的室长,还被班上同学一致推举为班长。

这样的好学生当然是老师的宝贝,何况她专业成绩还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毕业之前,辅导员主动推荐她本校直升保研,还许诺说学成之后,可以直接留校。因而,她是寝室里唯一一个还在读书的。

孟沅当然料不到她会突然驾临,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怎么?这才十二月份,还没到放寒假的点哪!”孟沅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来的?”

“我在帮导师做项目搜集资料,算出公差喔。”杨美芸在电话那头笑道:“昨晚才到的,只呆三天,周六下午就得走。机会难得,我住我姐姐家,你下了班赶紧出现。咱们有一年多没见了。上回你回来,我恰好有事没碰上,这回我可是主动送货上门来见你,你还不领情?连晚饭我也包了,够意思了吧!”

于是孟沅抄下她姐姐家的地址,答允了一下班就过去。

***

那个地址并不难找,孟沅如约到达,敲开大门,杨美芸见着是她,在门口就给她来了一个熊抱,两个人搂作一团,亲亲热热地进了门,互相询问别来情形,杨美芸捏着孟沅的手臂,掂量道:“怎么还这么瘦?你看我,已经胖了五斤都不止,在你面前我压力好大啊!”

“我压力才大,你这是学业有成,好工作手到擒来,不像我,一不留神就是失业青年,每天生活在焦虑恐惧症下头。”她反手也去捏杨美芸,“同事见着我呀,都说我不用化妆,直接演个埃塞俄比亚难民都行。芸豆,你最多也超不过一百斤,这都嫌胖?你这身材匀称得,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则瘦,你这叫标准好不好!”

“标准什么呀?我多高你多高?你到底过了九十斤没?怎么倒比学校里时还廋了些——若是按你这比例换算,我过了八十五斤都算胖子。”

“拜托,我这叫排,属于病态型身材。真要照科学算法,我得重过一百一才算健康。”孟沅笑道,“二十斤猪肉,想想得多大一盆,灌成香/肠,可以吃一年。”

“去你的,嘴巴还是这么刁,吓死一个是一个。”杨美芸捧腹。

两个人互相比较打趣,杨美芸扯着孟沅坐倒在沙发上,她说:“我带了新鲜的豌豆尖过来,才上市的,我姐说这里吃不到,一会你回去的时候拿袋子装点走,煮汤下面都巴适。”她们往来的信件中,对彼此的生活情形颇多描述,因而杨美芸知道,孟沅一直自己开伙。

正说话间,一杯水被端过来放在茶几上,一个看起来跟她们年龄相差不大的小伙子从厨房那边过来,放下水,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另一头,很有礼貌地等着被介绍。

“你坐那么远干嘛?”杨美芸过去拉他,语气嗔怪里含着亲热:“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曾毅,我们一个导师,这回出差正好可以一起。”

孟沅打量着这个男生,一看就是搞研究的类型,白净面皮,动作斯文,他主动伸手过来,说:“你好,幸会。”

然后这位未来的学术精英就被赶到一边去晾着,杨美芸只顾着跟孟沅呱拉个不停,她们一边聊着,一边在等她姐姐跟姐夫下班。

杨美芸的姐姐杨美荃,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两个人的名字都是父亲取的,芸跟荃,都有香草的含义。但是姐妹俩从小并没有在一处长大,她父亲是最早的一批知青,到云南插队,在当地生下她们姐妹后,随着返城大潮的涌起,也毅然决然地离婚回了城市,姐妹俩就这么一个跟爸一个跟妈,天南地北地生活着,不过联系倒是没断过。她姐姐大学毕业后进了设计院工作,嫁给了一个同事,叫单自强的。新婚半年后,夫妻两人双双借调到深圳,在这里分了房子安了家,也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

孟沅被带着参观这新装修好的房子,房子不大,是小跃层户型,两室两厅,客厅厨房卫生间都在楼下,而楼上两间卧室一个过厅,每间卧室都带一个阳台,户型方正,楼下客厅足足有二三十平米,接待亲友很宽绰,显得一点儿也不拥挤;楼上房间各自独立,私密性又好,这种户型设计,是孟沅看到过的最合理的,她一边参观一边大声赞叹:“我要有这么一套房子呀,美都美死了!”

于是杨美芸顺着她这话头就往下引:“我姐姐他们单位里,不少人都可以分到房子,要不我让我姐给你介绍一个?对了,你信里从来没提过,还没找男朋友?”

“你这红娘当得有瘾不成?”孟沅想都不想就拒绝,“从大学起,你们个个就想把我推销出去,我才懒得理你们。我又不是嫁房子。”

“我姐说呀,他们单位里单身的青年才俊不少呢,要不是她已经结了婚,肯定都没姐夫的戏唱。”杨美芸嘻笑道,“幸亏我姐觉得曾毅还不错,没说让我把他给蹬了,另外换一个。”

然后这话题就被引到孟沅的“个人问题”上来了。杨美芸喋喋不休地追问,到底这一年多来,她有什么样的“罗曼史”,是不是还跟大学里头一样,对男生视而不见,把人家气得抓脚挠手无从下嘴?还是说,她夯退了无数波“狂蜂浪蝶”?

“我就不信了,贝贝你这模样这气质,当真没人追?你身边全是瞎子吧?”她完全不信。

“你比我妈cao的心还多!”杨美芸这穷追不舍的劲头,让孟沅应付得手忙脚乱。幸亏她姐姐跟姐夫及时下班到家,这才止住了她的追问,一伙人一起出去吃饭。

杨美芸的姐姐杨美荃跟姐夫单自强,两个人都是典型的知识份子,仪态端正、大方识礼,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地,十分有教养,极少使用那种极限词汇,多以“我想,我以为,我觉得”作为意见陈述的开句,非常注重对方的感受,就是两夫妻间,用“相敬如宾”四个字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

他们夫妻俩听到孟沅如今是一个人呆在深圳,在此地无亲无故,就立刻邀请她每周末都来家里,这样的话,三个人一起吃饭还热闹些。美荃姐姐说:“贝贝,你是美芸的好朋友,那也就是我妹妹,以后就把姐姐姐夫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经常来玩,别跟我们客气。”

他们夫妻是把孟沅真当成小妹妹,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陌生的城市,没人照拂。

说得孟沅眼眶都要湿了,在桌下拉着杨美芸的手道:“姐姐跟姐夫真好,我这是三生有幸。”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终于有了可以依恃的亲人。那一瞬间,心里温暖,解冻了这城市带给她的寒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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