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6章 31、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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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一年的旧资料,需要全部整理归档,这其中还有好一部份,涉及孟沅到公司之前的业务,由阮琳或其他人经的手;以前忙起来的时候,是一单业务一个文件夹,所有的相关文档都被塞进去,好些文件夹就只在外头标一个业务名称及开单办理时间,而放在里头的文档则连个目录都没时间做;至于业务类型归并,原本就是等着年末统一制表,一式三份,自己部门留一份,上交财务部核查一份,还有一份送呈周老板。

眼见着还有二十天就是春节,跟中国一样,马来西亚也有春节的习俗,尤其像周老板这种,来自南方的移民,他们家族里对春节的重视程度,比国内还甚。

每年这个时候,富益公司的大多数业务都会延后甚至暂停,因此,报关的任务基本上没有了,那些进出口事宜都留待春节过后,而这个时间段里,就是留给各部门总结工作经验、制订来年规划,以及整理文档资料、进行人员培训,以这种内部管理工作为主。

孟沅就在这种情形下,提着一把大尺子,趴在前边的大工作台上,专心致志地画她的表格,她今天的任务,就是要画出三张巨型表格,填上部门里每个人的名字,然后这张表会被贴在墙壁上,每个人的工作量跟工作结果都会被如实填写上去,一目了然。

这是范经理昨天开会后,做出的新规矩,以后部门里每个人,外出或者在做什么工作,都必须提前填写上去,不写的,或者乱写的,简单,一律扣钱。

这三张表格,每张都是一幅全开的白纸,除了手绘,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呈现。

这个苦差又被交待到孟沅头上,理由很正当,其他同事都还有项目收尾工作需要做,只有她,一旦不需要跑海关了,空闲的时间就有大把。

至于她还需要完成的文档类工作,范经理假装没有这回事儿。

这会儿,孟沅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桌面上,努力保持那把尺子不要歪来歪去,她手上新领的那支圆珠笔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时不时漏点油,弄得她手指跟手背都花不溜秋的,还老是担心,别整到纸面上,否则刚才千辛万苦画好的几条横线就白费了。

她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只得放下尺子,握了笔跑去听。

“Hai,Baby,Surprise?”小眉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没有变音,大洋彼岸的那一端,听上去居然跟从广州打电话过来一样,这让孟沅在刹那间有些岔神,以为小眉会随时出现在眼前,笑着拖自己去逛街吃饭买东西。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孟沅知道,长途电话都要一分钟几块钱,那越洋电话肯定更贵,小眉的语速比平常还快,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孟沅对信息的完整接收程度。

小眉告诉她一个消息:房子不用卖了,安心住着吧;赵德志卖公司的那四百万已经到账,她们手上资金充足,赵德志还在英语速成班里搭上一个温州人,两人开始计划在这里合办一家公司,他们的目标,是让温州货通过他们,直接进驻到这里的超市,不必再经由美国人转一趟手,白白便宜了外国佬。

“我刚接到你信,You’reright,那个敢说我装修滥的,要换了我在,当面就把他骂出去!”小眉果然反应跟孟沅预料中的一模一样,“你帮我去把卖房委托撤了,以后你就清静啦。”

重要事情交代完,其他的事情,小眉说会随后写一封信给她。挂电话前,小眉还在追问她跟小丁的近况,孟沅咬死一切正常,只透露了一条,海关里结识了些新朋友,会写信把情况逐一汇报。

她还是先垫个底,慢慢让小丁淡出,以便于有一天,可以告诉小眉她已经跟小丁分手的事实,小眉亦不至于太过震惊与担心。

继续回复到自己的工作上,孟沅刚画完两条新横线,连尺子边沿都洇上了圆珠笔的墨迹,她扯了张废纸把尺子擦了两把,这种印迹擦不干净,只能说不让它印到白纸上就上上大吉;手上的墨迹则没办法,只好等全部弄完后,去拿肥皂洗上几遍。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是行政部打过来的,让她赶快到国内部的何先生办公室去一趟。

她马马虎虎洗了个手就朝国内部走,何先生的独立办公室靠近周老板办公室,孟沅敲门之后,就听到里边的男声说:“进来。”

扭开门一看,何先生固然在,就连周老板跟范经理也在。她不禁心下惴惴,这局面,怎么看起来像是三堂会审?

办公室里只有三把椅子,三位老大都坐着,孟沅只能立着以听教诲,范经理轻咳一声,站起来道:“那个,周总你们直接跟她说,我这边没意见。”他径自开门走了。

空出来的这把椅子被指给她,孟沅把椅子往门边拉了拉,不敢跟周老板并排坐。

还是何先生先开的口:“小孟,这段时间呢,海关那边没啥事,我跟周总申请了,调你过来我们部门帮一下忙。”

这种内部临时抽调人手到其他部门工作,在公司是常态,并不是什么大事,两个部门老大说好就成,并不需要动用到周老板,可周老板居然亲自发话了:“孟小姐,这个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孟沅摇头表示服从安排。她两手交错着放在膝盖上,悄悄搽着手指,她巴不得不要再去画那张该死的表。

“那行,年前你就听何先生调遣,具体的工作内容,他来跟你谈。”周老板交代完这句,一推椅子,起身走了。

这下房间里只剩下她跟何先生两个人,孟沅觉得感觉好多了,呼吸也通畅起来。毕竟她跟何先生合作过,何先生为人又不像范经理那么爱摆架子,还是颇有几分君子风度,范经理这一点上就做得过火,自认为他是高薪挖过来的空降兵,一股子难能俯就,拿腔作调的派头。

“小孟,这个,这个年前你要辛苦一下,要跟着我出趟差。”何先生斟酌了一下语句,“还是去惠州那边,过完春节,厂子里就要正式开工了,年前事情多,需要人过去盯着。还有,开工以后,该跑的申报审批项目,都要准备动了,我们这次过去呢,就是要把各个政府部门都团拜一下,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以后办起事情来,人头上熟,就会事半功倍。”

一听说是惠州,孟沅首先畏缩了起来,她心想,怎么又是我?我这种厕中怪石又臭又硬的脾气,何先生上回就知道。他自己部门里就有不少长袖善舞的,行政部跟投资部里也现摆着好几个,叫我去弄这些事,既不靠谱又不着调,搞错了吧?

她小心奕奕地向何先生提出自己的看法:“何先生,我觉得我怕是不太合适?喝酒也不成,交际能力又差,不懂眉高眼低的,这些团拜活动,公司里肯定其他人比我适合多了。”

“这个这个……投资部的小袁我也会带上,有些事她会做。至于你嘛,你对那边熟,科技处、财政厅、新闻处还有招商局,那些人你都认识,这几个部门你要承担起责任来,把他们照顾好。”

照顾好?孟沅心底微微冷笑,要怎么样的照顾手段,才是他们认可的“好”?其他人也还罢了,科技处那位佘副处长,想起来就叫人齿冷,让人不寒而栗;还有那位财政厅的乔厅长,摆明跟佘副处长是狗肉朋友,自己要是落在他们两位手上,不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何先生,其他部门我去多跑跑没问题,但科技处跟财政厅,我是真不合适。”她一咬牙,把这话翻到了明面上,“上次的事你肯定还记得,佘处长怕是对我只会有余恨,我去见他,多半是给公司惹麻烦;还有乔厅长,我上次在酒席上拂了他面子,他看到我也不会有好脸色。”

“乔厅长对你没什么,他就是去帮佘处出口气……”何先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孟沅翻这个底牌并不明智,官场上的“兄弟”,佘处长并不只有乔厅长一个;就凭他对那些人做事手法的了解,佘处长这回坚持要孟沅过去,是他已经做好了局等着孟沅上套,那晚与佘处聊过几句,他自己已经尽力在为孟沅转圜,无奈佘处是个眦睚必报的人,这会儿就算孟沅立马服了软自己送上门,他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小孟,有些事情你坚持原则,我不会怪你。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毕竟是在经营公司,惠州项目是公司最大的一笔投资,不可以出丝毫差错,上次你的做法,随时会给公司造成巨大的损失,这次呢,你就过去尽力补救一下;佘处那里,我会在旁边帮你看着,最多受点委曲,不至于会吃亏,你懂吧?”这叫晓之以理。

怎么补救?要受什么委曲?无非是当牛做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拿给人家折腾羞辱,甚至还有可能陪上清白名声?

何先生说他会看着,他会怎么看着?送羊入虎口的事,顺风顺水,他又不是没做过。

这项目对周老板很重要,但对于孟沅来说,则没有那么多顾忌。

“如果年前你把这些都摆平了,周老板那里我去给你计功,双薪花红都有,给你按工作满一年算;后边的事也不需要你再劳神,就算你想调去投资部当经理,我都可以保证让你去。”这叫诱之以利。

只是,孟沅的个性里,还不至于为了钱,就肯赔上自己做人的尊严。

“何先生,如果我不接受这个工作安排,公司会怎么处理?”孟沅问,她的眼神里没有不安。

“按公司的规章制度,这是正常调岗,你必须接受,没任何理由讲。”这叫胁之以威。

“我可以不接受,我申请辞职,理由是公司未经我同意,强行安排我不能适应的工作任务,我只能辞职来抗议。”孟沅坐直了身子,她直视着何先生,没有丝毫退让。

“你多考虑考虑,这工作没你想像的那么糟。”何先生劝说道,“在外头做事,哪有不受委曲的?小孟,你的能力摆在那里,你想做肯定就没能做好。”

“谢谢何先生夸奖,关键是,我不想做。”

何先生决定再压一压,看能否让她屈服:“你非要辞职我不阻拦,但是,你辞职的话,上个月的工资,还有保证金,公司都不会给你。”

跟大部份公司一样,富益公司也从员工那里,每个月扣下收入的10%作为保证金,扣到一千块为止。这是制约员工不告而别的手段。

孟沅到公司九个月,保证金刚好扣足,加上十二月份未发的工资跟一月份上的这几天班,这笔钱总金额也不少。

想起彭丽在工厂的遭遇,孟沅自有应付的办法,她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滥好人:“何先生,我希望办理离职手续时,公司可以把该我的钱一次性结算给我。否则的话,海关那里,我还是有办法,让公司以后的报关上不那么省心。我认识些人,他们很乐意挣点业绩,所谓做好三年做坏三天,公司拿去打点的钱,恐怕会比我这点工资跟保证金高上许多倍吧?”她吸口气,很自然地接下去道,“我不惹事,但也不会怕事,公司若想给我找麻烦,那我也只好找公司的麻烦了。”

富益公司屁股不干净,身为报关员的她,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这已经足以让她自保。

这里头的关键,何先生心知肚明,他连思索都不需要,一口应承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工资给你结算到今天。一会儿,你就去行政部办离职手续。”

“谢谢何先生,我先出去了。”孟沅不卑不亢地离开。

何先生暗地里舒了口气,他半是为孟沅庆幸,半是为她惋惜。

从他个人来说,他其实也挺欣赏孟沅的这种傲骨,更欣赏她对自己及他人负责的原则性;于这桩事情上,只有她辞了职,公司才无法拿金钱去引诱她,也无法拿强权去压制她,对于佘处那里也有了交代;至于惋惜,那是何先生自己的一层态度,这么大间公司,这么好的一个上升机会,许多人求也求不来,她自己轻易就放弃掉。

如果,他知道孟沅曾经舍弃过什么样的“机会”时,他的惋惜会更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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