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孟沅每天都是一早到厂里守着，中午阿红会送饭过来，晚上要忙到近七点才回去，因而她完全没时间买菜做饭，都是阿红包办；她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多只是洗个碗，就要接着写那些规章制度。

阿红做的饭菜味道极普通，属于仅能保证熟，味型单一，多半只放盐巴味精，她肯定以前没怎么做过饭，刀功极差，切丝能切出条的粗细，肉类基本是丢进锅里炖，加点萝卜加点土豆或者加点蘑菇加点白菜，炖好了捞出来蘸酱油吃，要不就炒鸡蛋，韭菜苦瓜番茄木耳洋葱，统统都炒鸡蛋，翻来复去只有几种花样；但孟沅毕竟是白吃不做，肯定不便挑剔，所以她一句话都没说，每天好胃口地吃光她那一份饭菜。

宿舍的打扫卫生工作也由阿红包办，那些可恶的小虫子，在整整一瓶杀虫剂的剿灭下，终于只出现了一晚就告团灭，阿文长舒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自己水土不服呢，原来是这些小东西。”

也是第二天，孟沅买了杀虫剂回来，把自己的房间跟客厅厨房的角落橱底都喷了个遍，她好心提醒阿红床铺下的的“黑色军团”，把阿文吓得把赶紧床垫也翻起来，一样有好多虫子躲在下面，阿红尖叫一声就闪到房间外，阿文左手拖鞋右手喷杀，全部消灭掉。

这阵子一直忙，除了制度撰写跟工程照看，孟沅还把厂子里需要跑的关系都拜访过一圈，见缝插针地把积了些日子的财务票据都整理归账，她没来之前，厂里已经花了有三十多万，一众票据全部都堆在宿舍的柜子里，没票据的，阿文拿一个小本子写上，草草几字备注了原因；交账时，阿文手写了一张纸，粗略交待了厂里涉及到的几类费用，其它部份，就由孟沅对照着票据慢慢清理，一项一项地全部上账。

财务工作原本就是个细致活儿，还好孟沅已经有了经验，票据方面搞不明白项目的，就直接问阿文，如果阿文也实在回忆不起来，她就先放在一边，等最后再来看哪一项上有费用缺口，挑选合适的票据补上，这样做虽不能保证绝对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票据缺失的，她就根据阿文的备注以及结合自己这段时间处理外事遇到的实际情况，写说明然后让阿文补签字，就这样一单一单清理出来，三十几万的账一笔都没错。

阿文惊讶了半晌：“居然账目都对上了？我以前理过账，怎么也理不清，头都大了，这下好，总算给总经理能交代过去。”

这么一番忙乱，因而周日孟沅就没能回深圳。林总来电话问过，出货能不能提前到十九号？阿文回答没问题，十八号所有的质检工作都能完成，晚上加加班打个包，十九号可以清关。孟沅跟阿文说，那她十九号清了关后，就不回厂了，二十号可以把箱子带过来。阿文自告奋勇说，等货出了，厂里没啥事情了也准备放假，他会带阿红去深圳市区逛逛，买买衣服包包首饰，顺便采买一些年货。

“这样，我下午回来之前来接你，一起把箱子带回来。”阿文这样说，他是准备让司机开着车陪一天，反正是顺便卖人情，以显示对孟沅的重视，当然，也有些防备她会一去不复返的意思在里头。他知道这阵子把孟沅累坏了，生怕她不愿意再肩这付担子。

阿文花钱挺大方，像这种包车来回深圳的费用，都由他自己出，不会开公账；阿红想买的东西，他也从来都予以满足；他的收入，林总并没有吐露过半个字，但孟沅却很清楚，那是因为阿英在她来之后没两天，就有意无意地炫耀说：“台币都不值钱，你看阿文的那辆机车，才100CC的排量，就要四万多新台币呢！他说的，在台湾厂每个月都拿得到八万块，要不是想着到大陆额外有四万块补贴，他才不肯离开台南。”接着嫣然一笑，显露出自己的百般妩媚来，虽然这妩媚带着做作与轻浮，“不过啊，阿文又说，幸亏他来了大陆，不然就遇不上我了。他说我是他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又贤惠，他打算过完年就休假回去拿单身证明。”

孟沅算了算，按当下台币兑换人民币牌价，阿文差不多一千块钱一天，包括礼拜天在内。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当然清楚地知道，无论是台湾还是香港，人力成本都比大陆高得多，这也是珠三角能够迅速成长为世界工厂的缘由之一；大陆的招商引资政策的犀利之处，除了土地、税收、水电以及管理政策的宽松，带给外来资本更多利润空间之外，人力成本之低廉，那也是一重最具吸引力的地方。

目前台庆厂所有员工的工资，她十八号刚刚核发出去的，包括厂长的在内，统共四千七百块，这还是因为已经开了工，每位员工额外多发了五十块的开工补贴，算平均数，每个人的工资两百块都不到。

就算年后加上她自己与另外那位东方秘书的工资，再算上新添的十八位工人，生产线上按满员计算；正式开工后计件，工人们会有计件奖金可以提，即使如此都抛高些算，工厂每个月的人工费用都不会超过一万二。

以前严以宽曾告诉过她，香港那边的人工比大陆贵多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港商，选择到大陆来投资。对于大陆，是引进资金与技术，迅速与国际接轨，对于他们，那是纯粹的掘金。

孟沅只没想到，这个比例，差不多是四十几倍。同样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庞长元的工资，即便按最高加班量来算，每个月都不会超过七百块。这对比足够触目惊心。

她这个所谓的工厂管理者，仅从工资来看，就算以后如林总所诺，能够涨到一千五，那也只值阿文一天半的收入。如果钱是证明自身能力与价值的衡量物之一，那么在林总眼里，他的“器重”，其实并不怎么器重。

年前从她手里不会再发钱，她打电话请求林总，按大陆的通行规矩，春节是最重要的节日，春节前怎么都应该给大家发点钱表示表示；林总回复她，这个厂新开，工人们既然已经拿了开工补贴，过节费就免了，他会给大家包红包，但这个是他作为老板的私人附赠，不上公账。

既然不上公账，那就不与她相干。台湾人跟香港人一样，都认为红包利市是老板特权，轻易不会让其他人染指。包多包少，全视老板心情与他的喜好而定。

***

周日这天，孟沅只加了半天班，她跟阿红说好，由她来做晚饭，菜就委托阿红买，她开了张单子，让阿红顺便再置办些调料。

阿文不吃辣椒，她试着做了一份三杯鸡，另炒了一荤一素，白菜豆腐汤，她的晚餐博得了阿文的大力赞赏，不仅盘盘皆空，连汤也喝得底朝天，他满意地摸着饱满的肚皮评价说：“比外头还好吃，阿红你要跟孟小姐多学学怎么弄菜。”

还没等孟沅谦虚两句，阿红接道：“看不出来呀，孟小姐的手艺快赶上厨子了，阿文你以后还是请孟小姐做吧，我可不会弄，搞得你这些日子吃了苦。”这话的语气，怎么听上去都有些阴阳怪气，甚至带着攻击性。

阿文毕竟跟阿红处了有段时间，知道她拿这口气说话，肯定是心里在怨怼，忙自己就下矮桩：“阿红，我就是喜欢吃你做的饭，你不做，想饿死你老公啊？”

“我又没嫁给你！”

“不嫁吗？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孟沅赶紧叠起碗筷进厨房洗，装作没功夫理会这两人的打情骂俏，余光扫到阿红，见她没绷住，一边笑一边就去打阿文，被阿文一把攥住，顺手就开始摸。

孟沅透过厨房玻璃瞧见，这两个在客厅又摸又啃的人，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幸好，厨房跟客厅还有一墙之隔，借着哗哗的水声，她只能继续假装透明；后来这两个总算进了房间，她连忙开了大门出去散步，再呆在宿舍里，她都觉得自己太不识相。

楼下有个小杂货店，门口挑出来一个临时的货摊，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鞭炮、花炮与魔术弹，大件的礼花堆在地上，红红火火的颜色，跳进人的眼眶中，这才让孟沅惊觉，原来新年已经如此之近！

顺着面前的路，她慢慢往前走，两只手都插在衣兜里，略埋着头，有些恍惚的感觉，她不晓得应该去哪里，哪里才有她的位置。

直至走出好长一段路程，她才发现，居然已经来到全有厂的厂的厂区侧边，顺着围墙，她无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一阵，忽然置身在了灯光下。工厂大门前一盏雪亮的电灯，足足上百瓦的灯泡，使门前一大片空间都无所遁形；大铁门这个时候关得密丝合缝，边角上的小门也闭着，孟沅不喜欢这么晃眼的亮，便躲进侧边阴影里，她只略一伫足，便打算转身回去。

“孟小姐是吧？”小门突兀地打开了，守门的中年门卫向她温声呼唤：“李总让我请你上去。”

孟沅有些惊诧，自己在大门口才出现不到一分钟，李总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下头的？

跨进厂区时，她不由得就将这句话问了出来，那门卫笑得很憨厚：“孟小姐你是从那边围墙绕过来的吧？李总就住在三楼上，他应该看到你过来的，刚刚打电话下来，叫我出来请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