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3章 58、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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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除夕上午,许多商铺还会开门营业的空当,孟沅搭车赶到横岗镇,去置办其余的年货。

昨晚她还在库房里忙乎时,阿文就冲进来找她,再三跟她讲,还缺一些东西,务必要赶在年前准备好。

阿文指的“这些东西”,就是要贴在门上跟墙上的春联跟年画,台湾那边很讲究这个习俗,一定要搞得满厂都喜气洋洋才算合格。年画这东西,以前很常见,但如今基本没有人贴,供求关系决定市场,年画这种已经缺乏市场需求的玩意儿,在这边近乎绝迹。阿文说,他专门跑到深圳市区都没能找到,估计这边到处都买不到,怎么办?

孟沅以前参观过民间年画展,以四川绵竹、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杨家埠、以及苏州桃花坞几地最为出名,不过到了现代,这些已经成为很民俗的东西了,展览基本属于发掘保护性质,只有少数农村地区还保留着这个传统。年画色彩鲜明、气氛热烈,喜用冲撞的对比色,红红绿绿,看上去的确很喜庆。

孟沅出的主意,是既然买不到,自己也生造不出来,照林总的意思,是只要保证整个厂区看来起热闹就行,那就不一定非用年画不可,大门口用门神很正常,厂房跟办公区还有员工宿舍区里头,贴上一些条幅,反正选择大红底色,描金边框,加上一些吉利话,不就达成目的了?

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代替。阿文点头同意,采办的任务自然被交到孟沅手上,她还要负责去买香烛鞭炮,这几样都是子时祭神时要用。要等着阿文一起去的话,只怕等到十点半,他都不见得能起床。她可不敢耽误到下午,怕下午人家商家会早早关门谢客回家团聚去。

镇上已有小半商家关铺歇业了,不过有一些临时出现的流动摊贩,骑着三轮车,车上便多是各种条幅门贴对联跟红纸,孟沅找了一家最齐的,各样货色都买了些,这样买下来也有一大包,美中不足的,这种流动摊贩都没有票据,连收据都没有。

整个安良乃至横岗地区,能找得出发票的店铺屈指可数,绝大部份店铺都只能提供一张手写的收据,还不是那种用复写纸的两联或者三联收据,他们根本不管,直接就填在任何一页上面,也不看看这页收据是第几联,然后撕给你了事。态度好一点的小店会给你盖一个章,一般的店连章都没有;拿这种票据,按财务制度是根本不可能入账的,但是,孟沅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别说这票据了,连白条都可以入账,否则的话,财务凭证上根本就只能是空白。

东西买回去后,孟沅让王国全找来五个工人,大伙儿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整间厂房上下三层,都搞得花团锦簇般,孟沅还有幸买到了一些印有仙桃、凤凰、麒麟、牡丹、摇钱树、聚宝盆的贴画与剪纸,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贴起来。

等布置完毕后,扫视一圈满目映入眼中的字样,均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恭喜发财”、“日进斗金”……阿文吃了午饭过来,他带着阿红,很满意地在厂里转来转去,然后说:“总经理看到这个,应该不会说什么了。”

看来看去,孟沅忽然发觉,到处都只落得一个“财”字或“金”字,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人”字来。

难道,这现代社会的人,为了财可以连自己都不要了吗?金钱是太多人孜孜以求的目标,这世界,仿佛就是由钱币欲/望堆成的白骨山,越堆越高;人们在这白骨堆中迷失了本性,渐渐趋于庸碌,慢慢丧失了真我,成为白骨堆的奴隶,最终,成为白骨堆中的一员。

她打了个寒颤,忙把这种念头驱逐出脑海。

***

这次从深圳把她的大皮箱运过来后,孟沅就直接住进了厂里,这边小厨房做饭兼洗澡都只能用煤气罐,还好厂里有的是强劳力,这种扛煤气罐的体力活根本不用她操心,自然有人代劳。孟沅还没时间去买锅碗瓢盆,便先从宿舍那里匀了一个锅两个碗过来,这两天,她都是将就拿那个锅,让尹师傅帮忙买了些腊肉碗豆跟青菜,把饭菜焖在一起,做了菜饭用以填肚。

住进来的那天,她整理房间就花了两个钟头,虽说买的都是新家具,但抹灰的工作还是得做,主是是那个衣柜的搭建费时间,以前的那个简易衣柜,是小丁帮忙弄的,她根本没费过心,所以这一个新的拆开后,她就按着包装上的说明书,磕磕拌拌地自己组装。

床铺理好,床单被罩仍用自己带的,她洗完澡,不仅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净,还把阿红新买的床上用品都拿洗衣粉泡上,打算大年初一,得遵照传统换全新的被褥床单,以示新年新气象。

这才接着把箱中的衣物一件件都搬运到已抹干晾好的新衣柜中,又把自己带来的一箱书跟磁带,连同从李总那里借来的书,全部放到书架上。

最上层放上的相框,正是小丁送给她的那个,她把自己一张放大的七吋相片放在里面,这张照在“女娲补天”的石像下面,她穿着一身彩衣侧坐着,笑意盈盈,曾经是最美的时光;而今,这相片背后,她亲笔写下十个字:无奈补天后,遗我一顽石。

以前,每冲洗一卷胶卷,冲印店老板便会赠送一本相册,外送一张七吋照片的免费放大;孟沅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在蛇口拍的,拍照的人是陈敏,当时,她刚到深圳不久,还不认识严以宽。

沿着这女娲像面前的道路一直往前走,再转个弯,就可以看到严以宽跟小渝姐居住的那个小区。这条路,她记忆里难以言诉的熟悉。

孟沅把相片摸了摸,触手是冰冷的玻璃框面,没有温度。镇定心神,一切,都只是过去。

她转身去卫生间继续洗浸泡后的床上用品,两条手臂都伸进大盆里,使劲搓着,她没有开热水,后来甚至连整个人都赤着脚跳进盆中,一月份的冷水毕竟刺骨,她觉得寒气上冲,两只脚犹如针刺火烧般灼痛。

“神经病,又开始折腾自己了不是?”她骂了自己一声,把热水笼头拧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很快充溢了整间卫生间,温暖也随之而来。

她吃力地端了一盆洗好的衣服被单,到屋顶天台上去晾晒,这几日天气晴好,晚上也不必担心会下雨,只需要晾上一天,衣服被褥就都能干透,不耽误她大年初一的更换。

清朗的月光洒落在整个天台上,因为灯火稀少的缘故,乡间的夜原比城市更加黯沉,可台庆厂背后紧挨着的那家港资厂,厂区里还亮着一层灯光,听王国全说,对面厂的工人今年全部走空,大概他们在做新年里最后的厂区检查,然后就会封存所有车间跟宿舍,留待来年开封动工。

这灯光漫射过来,天台上便被蒙上一层光华,拖散出依稀人影。晾好衣物,孟沅捶了捶自己劳作酸痛的腰,她直起身来,无意识地望眺。

这家厂的背后,可以看到一片低矮的小山坡,山坡在白天看来一点也不起眼,但在此刻月光与灯影的双重映射下,孟沅突然注意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地,一排接着一排的小白房子,微微地泛着荧荧光芒。

她知道,这些都是当地村民世代留下来的墓地或神龛。来的头一天,阿文就指给她看过,当时她并不曾在意,因为她这个人虽深信鬼神之说,对那些自上古以来,直至如今都无法解释的灵异或神秘事件尤其感兴趣,但向来认为自己问心无愧,所以并不害怕或畏惧,甚至还常有跃跃欲试想接触一番的心态。

可这个时候,她的心里一下子毛毛了起来,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些坟墓都在提醒她: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们,会等你!

面前的这些土坡绵亘而去,蜿蜒起伏,在高度上并不巍峨,但在这一刻空间里,竟带给她一种压迫的感觉,仿佛这里藏着一个巨人妖怪,正从不远处向她俯看,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将她拖回那无尽的黑暗中。

这黑暗,熟悉而冰冷,与周遭浑然。

面前的空气,让人深深地体味出阴森凄凛,不敢移动,不敢发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在这一刹那,孟沅迷茫而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家乡在天边,挚友在天涯,而自己的一颗心,却沉/沦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挣扎呼喝,然而,看不到解脱的希望。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孤魂在夜里游荡,寻找着它永恒的归宿——可即便找到了,却又如何?孤魂所能找到的,终究只会是坟墓,而不可能是天堂。

从天台“逃”回三楼的宿舍,孟沅把前后两重铁门都锁死,仔细检查无误,这才回房间,拿出了自己的本子,伏案在小桌板上开始写字,这一写就写到凌晨两点,倦极而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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