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4章 59、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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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餐,厂里在空地上摆开了两张大圆桌,留厂的所有人都到齐,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春节是中国人最传统的节日,所以即便大家都身处异乡无法回家与亲人团聚,这一餐年夜饭,还是会十分地慎重且热闹。

基本上所有人都动起来了,没在厨房帮忙的,也没闲着,四个工人拿着鸡毛掸子或抹布,把三层楼所有窗户上的灰或抹或掸,其余的,一个在拖写字楼的地板,剩下的人则在整理宿舍,常年不叠的被子被逐一叠好,乱七八糟的东西尽量塞进床底或柜中,皱巴巴的衣服也找出晾衣架来挂在床边,总之一句话,务必让宿舍看起来干净些。

席前,孟沅收拾好办公室跟自己房间,就跑到厨房“视察工作”,见灶上忙着的,居然并不是尹师傅,而是一个看上去面熟的工人,她一时叫不上来名字;尹师傅正甩开膀子,切着两个卤好的猪耳朵,她的老婆则埋头在水池里,做着最后的餐具清洗工作。

“哎呀,孟小姐,真看不出来,我们厂里现搁着人家专业的。”尹师傅抬起油腻腻的手,指着正在灶上翻锅动铲的人说。

孟沅确实没料到,十几个人的厂子里居然藏龙卧虎。

正在做菜的这个,是庞长元那组线上的普通工人,但人家在来厂里前,可是在乡里专门为大家操办坝坝宴的,几十桌那叫正常水准,这小小的两桌自然不在话下;从配菜到灶上,今天都由他指挥,尹师傅乖乖地打下手。

换作从前,乡里乡亲聚在一处,哪家有红白喜事,往往全村的人都会被请来,露天坝上开出流水席,一坐就是几十桌,既显邻里亲热,亦是排场讲究;可这两年,随着商品化大潮对农村经济的渗透蚕食,光靠种田就不行了,脸朝黄土背朝天、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已经成为历史。

村里乡上的年轻人,多半都要出去打工挣钱,留守的多是老人儿童,或者实在走不出去的体弱多病者,人丁稀少,导致曾经盛行过的坝坝宴,也就渐渐没落;生意日淡,那做这一行的人自然也就只能另谋生路,跟着打工大军一起南下而来。

可谁料得到,短短十数年之后,坝坝宴这股风气会重新兴起,不仅在乡村卷土重来,就是在城市社区,都蔚然成风。城里人纷纷打开密闭多年的家门,与原本形同陌路的左邻右里坐在一起,喝酒吃菜;人们再次热衷于互通交流,重建和谐的社会关系,“远亲不如近邻”一时成为佳话,被流传开来,报纸上纷纷赞扬这种“新”的生活模式,各个社区互相攀比,看谁家的坝坝宴人多势众,那这个社区评选先进,就增加了筹码——当然,这是后话。

冷盘热菜九斗碗,菜多量足,过年少不了的香/肠腊肉,鸡鸭鱼肉烧什锦,蒸煮爆炒,两张圆枱面上摆满。这些圆桌,是上回买家具时,孟沅特地多备下的。

厂里的食堂小,别说以后要开六到八组线,光是年后要到位三十几个工人,食堂里就坐不下;而且食堂靠着围墙搭建,采光通风都极差,老是黑洞洞的,油烟味道又重,屋子小散不开,往常工人们打了饭,多是在外头坝子里或站或蹲,将就吃完;碰上下雨,他们宁可端饭上宿舍,也不愿意挤在食堂里。

孟沅这回一共置下这四张圆枱,外加四十个三角凳;平时天气好时,开饭可以摆出来,让工人们有个坐处;不用时又可以收拢靠在食堂墙边,一点不占地方。

她琢磨着,年后可以把后楼梯那道门打开,把这些桌子摆到厂房一楼的库房边,那儿目前空着,给大家当个饭厅,至少可以挡风遮雨,也免了曝晒。

另外,厨房里得另外安装一个功率大些的排风扇,孟沅也跟阿文说好,年后就过买来安上,不然尹师傅夫妇睡在旁边,那味道够呛。

***

六点半准时开席,阿文作为驻厂经理,在场以他职位最高,自是由他开始致词,他一向不擅言辞,笨嘴拙舌地说了几句,无非就是祝大家新年快乐,现在努力吃,今后好好干。

接下来轮到孟沅,跟这些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工人,她就绝对不会文绉绉地掉书袋,跟大家说大白话:“大家辛苦了。我代表台庆厂,在这里先敬大家一杯。今天是除夕,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好喝好,来年我们一起努力,把事情做漂亮,给厂子挣钱,也给自己挣钱,你们说好不好?”

众口一词地轰然道“好!”,大家一致举杯。杯起箸落,喝到兴起,有人开始拼酒,有人拉着旁边的或者对面的在划拳,阿文端着杯子,跟两桌人都打了一圈,孟沅也去隔壁桌敬了一杯,庞长元跟王国全又专门来敬阿文阿红,然后敬孟沅;跟着有两三个胆子大的,也可能是酒后胆壮,也冲过来要跟孟沅喝一杯……

乱烘烘几圈下来,孟沅喝了不少;她虽然不喜欢啤酒的口感,但也能喝,何况啤酒度数低,两三瓶范围内,她酒量足以胜任。

孟沅以前不沾酒,只是因为不喜欢喝应酬酒,这种团年聚会,工人们又是诚心诚意地来敬她,她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不到八点,大家散了席,除了尹师傅夫妇留下来收拾残局,其余人等,一窝蜂地冲到三楼,冲进写字楼的开放式客厅里,争取抢占一个好些的位置,他们要守着看春晚。

阿文实在是个好人,因为林总并没有把买电视跟音响的钱拨付下来,原本这些电器,都要等到年初五左右,林总过来后再来定夺。前两天在深圳,阿红就跟阿文唠叨,她要看电视,她要看春晚,春晚是春节里最重要的电视节目,平时没电视看就算了,可春晚看不到,就等于没有过年!

于是阿文自掏腰包,买了一台很大的电视机,从市区拖回来;为着车子里已经放了孟沅的大皮箱、一包零碎杂物、还有一包书跟磁带,阿文还专门另付了电视的货运费。

买完电视后,阿文多问了一句:“听说这里可以装那种卫星电视设备,看得到上百个频道,刚才那个卖电视的说,赛格有得卖,孟小姐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想弄一套。”

阿文若是知道,孟沅以前曾经做过这个,对这行十分熟悉的话,指定就直接叫她带赴市场,把这事给办了。

赛格市场应该还在营业,不过就算照去年的经验,旭日公司应该已经放了假的话,孟沅也绝不愿意去那里冒险,碰到旧日同事,或者碰到翁哥钟姐,让她寒暄些什么好?

万一,再不幸一点,碰到严以宽,让她如何自处?

“林经理,卫星电视接收设备,市面上是买得到。”她给予了肯定的答覆之后,话风一转,“不过,一套好几千,价钱呢不算很贵,可收到的频道基本是海外的,英语日语法语阿拉伯语,我反正一句都听不懂。”

阿红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她连广东话都一问摇头三不知,对海外频道丝毫没兴趣。阿文也只懂一些极简单的英语,听力程度甚至比孟沅都不如,听孟沅直承听不懂,他觉得自己更没那个水平。

于是赛格市场就不用去。孟沅暗底里舒了口气。

***

今天下午,阿文找了两个工人,随他到宿舍去把那台大电视搬了过来。不顾阿红的生气嘟嘴,他的意思,既然春晚对于过年这么重要,那么就该所有人一起看。他不能跟阿红俩个人躲起来偷偷看,这样不够厚道。

孟沅则对春晚没有这么深的执念,虽然工人们心照不宣地把正对电视的沙发位置留了出来,他们或盘腿直接坐在地板上,或搬个凳子坐在侧边些,要不就干脆站在沙发后边,后两排的有的踮了脚,也有踩在凳子上的。

看了一会儿,她把沙发座让了出来,到楼下厨房,看到尹师傅夫妇已经把碗筷都洗净收好,正在搅糯米粉,准备包汤圆,她让他们上去看电视,没事的,她自己一个人在楼下,慢慢包。让他们十点半下来煮。

算上阿红,厂里目前一共二十个人,每人吃六个,她只需要包一百二十个汤圆;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照自己的速度,两个小时多点,肯定能包好。

尹师傅夫妇本不擅长弄这个,见她坚持,便笑咪咪地跑上楼去看电视,工厂大铁门已然落锁,关大爷也去到楼上。春晚魅力无法挡,众人皆同乐。

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就着厨房的一星灯光,孟沅坐在桌子边,一个一个地包着汤圆;包好一个,就洒些干糯米粉,搁在干净的扁簸箕里。

幽暗的灯影中,她手指灵活地捏着,豆沙馅心包裹进白色糯米粉中,在掌心搓成浑圆。

身旁周遭,除了三楼上传来一阵阵的轰笑声外,其余地方都静谧得没有声息,那三楼的欢乐,便恍然与她隔着千万重山,像是不真实的幻觉;她忽而念及去年除夕夜里,那份绝望与悲恸来。

“脑袋坏掉了。”孟沅自己嗤笑一声,把手上搓好汤圆轻轻滚进簸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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